驿站幸存者的供词,令闻霆的心池卷起滔天大浪。
姑苏叶氏,调香世家……
这一丝线索,深深刻在他的脑海徘徊。
一个近乎真相的揣测,已足以令生性多疑的他兵荒马乱。
他急于确认那女子的真实身份,急于消除心中那份不详的预感,而匆匆回府。
那枚玉佩……他留下的信物,就是最后的证据!是解开这多年谜团唯一的钥匙!
……
闻霆内心忐忑,步履如风,直冲吕婷婷所居的偏院。
长廊无尽,思绪遥远。
他不断回想当时的破绽,深感懊恼。
当时仅仅只是找到了玉佩,他便偏听吕婷婷一人之言,认定她是自己愧对之人。
除了因为公事繁重,焦头烂额,他有意搁置,想待后面国事了结,再做细察的打算外。
也有那时他与叶芷筠关系冰封,成日冷战的缘故,他明知此女言行粗鄙,漏洞百出,却仍是怀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恶意,将她抬为侍妾,纵容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冷眼看她去挑衅,去恶心叶芷筠。
他期待素来冷静隐忍的她,会因自己而有一丝内心波澜,会有一点争风吃醋的在乎……
可是她没有,她不会做出屈服的退步,也不会低下才女的骄傲,更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失态嫉妒……
她只是越发沉默,平静隐忍……除非在山穷水尽之时,才会对他展示一丝绝望清冷的脆弱,和挺直脊梁的妥协……然后用那双清凌凌的水眸看着他,荡出更加疏离的静默……
如今想来,她怎么会平静到那般残忍的地步?她只是心死了……是自己,亲手将她在侯府本就艰难的处境,推向了更深的渊底。
芷筠……如果真的是你……我该如何面对你?
闻霆眼眶微红,疾步走到门外,长叹一口气,准备进屋审问。
却听屋子里传出一个沙哑的男声,语带不满:“哎哟表妹啊,我就想不懂了,那叶氏都被休了,之前还找人去她铺子闹事,好不容易把人挤兑走了,这侯爷咋还成天早出晚归的,一点也关心你……这得猴年马月,你才能当时侯爷夫人啊?”
“……”
闻霆立于门外,黑眸凝寒。
他们敢找去找叶芷筠的麻烦?
他暗中护她还打点不及,这些蠢货……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屋内,吕婷婷的声音慵懒又带着不耐的粗鄙:“管他的呢!老夫人最注重门第,眼睛毒着呢,能让我这种出身当正妻?”
“能当个锦衣玉食的姨娘,混混日子就不错了……再说,侯爷不来,也正好能和表哥你快活呀。”
吕婷婷目光短浅,知足常乐,勾着王富贵一道纠缠。
王富贵不甘心,皱眉:“可是之前侯爷不是挺宠你的吗?难不成都是气给前夫人看的?如今人走了,他就冷落你?”
吕婷婷脸色一沉,白眼一翻:“我哪知道!侯爷当初怜惜我……哼,不过是因为这枚玉佩罢了。”
“那这玉佩……你到底哪儿来的?”
王富贵好奇追问。
吕婷婷忽然默然失神片刻,随即慌乱压低声音:“别问了!反正……现在是我的了!”
“砰——”
话音刚落,屋门瞬间被暴力踹开。
漫天碎屑,落得四处都是。
“啊!侯爷!”
屋内,吕婷婷和王富贵后知后觉,衣衫不整,惊慌失措地从榻上滚下,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
两人哆哆嗦嗦,面色惨白,磕头如捣蒜:“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闻霆盛怒难息,看也未看旁侧吓得魂飞魄散的王富贵,直逼吕婷婷眼前,凶狠的目光透出一股凛冽杀气。
她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闻霆,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千刀万剐了。
“说!”
闻霆声音嘶哑,却振聋发聩。
“这玉佩,你究竟从何而来?”
“我……”
吕婷婷还想狡辩,一见他凶神恶煞般的审视,浑身颤抖,最后一丝心防都被彻底击溃。
“是,是我捡的……”
“何处捡的?”
闻霆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骇人无比。
吕婷婷眼神飘忽,语无伦次:“是,是好多年前,我在,在乡间小路……捡的。”
“那天刚亮,路上有雾,我,我去给我酒鬼爹打酒,撞,撞倒一个年轻的姑娘,她,她衣衫凌乱,跑得也快……我当时以为她偷人回来,还骂了一句……然后,就,就在地上捡到了这个……”
闻霆震惊在原地,每个字都重重锤在他的心头。
江南的清晨有雾,仓皇奔逃,衣衫不整的女子……与驿站嫌犯的供词,以及叶芷筠当年可能的境遇,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他咬紧牙关,几近残忍地追问:“你……知不知道那女子是谁?”
“侯爷,我……”
吕婷婷本想隐瞒认出叶芷筠的事实,但闻霆一再逼问,她崩溃大哭,瘫软在地。
“呜呜是夫人……是叶夫人……我入府当差,第一次见到夫人,她帮我解围的时候,我,我就认出了她……但是我鬼迷心窍,我贪图富贵……我没有把玉佩还给她……我恩将仇报,我对不起夫人……侯爷饶命啊!”
“啊……”
王富贵见此,也难掩惊愕,跟着磕头求饶。
“……”
闻霆内心最后一丝侥幸全都破灭了。
他踉跄一步,身形微颤,胸中怒火未平,悔愧已然高涨。
原来,真相如此丑陋不堪。
原来,他承诺的“信物”,其实不过是玷污发妻留下的罪证!
原来,他错认的“恩人”,实则就是个窃人财物,卑鄙下作的无耻村妇!
原来,他这些年对叶芷筠所有的冷落,鄙夷,甚至折辱……全都建立在荒谬的误会之上,这简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呃——”
闻霆气得喘不过气,心疼得剧烈收缩。
他夺回玉佩,眼眸猩红,一声震怒嘶吼:“拖下去!乱棍打死!”
侍卫应声而入,不顾两人哀嚎求饶,急忙拖走。
闻霆摇摇欲坠,背靠冰冷的墙壁,肩身颤抖,握着玉佩的手硌得生疼,悲愤欲绝。
过往种种,如灯花回闪,刺痛心目。
叶芷筠嫁给他六年,性情淑人,守柔不争,不管是掌家做账,还是妯娌相处,她总是以理服人,晓之以情。
她从不抱怨,从不忤逆,替他打理侯府,孝敬长辈,教养闻龄,总是井井有条,冷静处事……如此卓越的女子,若非困于深宅,也该艳惊四座,令人欣赏。
却被他逼到那般地步,闻霆无地自容,仓皇落泪。
他,他都做了什么啊?
忆起新婚夜,他冷漠掀盖,审视那张惊慌苍白却难掩绝色的脸,出口便是冰冷的警告。
她坦诚相告,乞求宽恕,他却以此为由中伤她,为了虚荣的骄傲,将她弃如敝履。
六年来,他误会亲子是野种,无数次用言语打压他,讽刺他,甚至用冷漠孤立母子二人。
他幼稚堪怜,纵容妾室,看她独自承受委屈,因她不服软而挫败不满。
她击鼓鸣冤,求他做主,他却写下休书,将她赶出侯府,任她流落街头……
种种伤害,如今像一把把回旋刀,刀刀落在他的心坎,缓缓凌迟,也换不回……她曾经的真心!
“啊——”
闻霆再也撑不住这复杂的情绪交织,一拳砸在冷硬的墙壁上,力道毫无保留,顿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他像是疯了,丝毫不觉痛,发泄般捶打,心中胀痛酸楚,却不减一丝一毫。
“大哥!”
“侯爷!”
闻郢与瞿茵茵闻讯赶来,被他这一幕吓得膛目结舌。
“大哥!别这样!冷静点!”
闻郢赶紧上前,抱住癫狂失控的兄长,阻止他再自残。
“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突然……”
瞿茵茵关心上前询问。
却见素来冷静自负的闻霆痛哭流涕,抱住弟弟,失态呜咽:“我,我对不起她!我伤害了她!我永远失去了她!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心好痛!”
“大哥……谁啊?嫂嫂吗?她只是,只是回了姑苏……你若还想她……那便去见她啊,何苦这么伤了自己。”
闻郢心痛难忍,安抚他。
他难以想象,自己从来瞻仰,稳如泰山的兄长,有朝一日,会脆弱至此,崩溃至此。
“……”
瞿茵茵看着闻霆这副狼狈痛苦的模样,想起叶芷筠掌家时的井然有序,对自己的诸多包容,再对比自己这几个月的焦头烂额,和婆母喋喋不休的数落,竟磨出了几分脾气,没好气顶撞他。
“人都被你休走了,店铺也被那贱人搅黄了……如今摆出这副深情款款,悔不当初的样子给谁看?”
“茵茵!别说了!”
闻郢瞪大双眸,连声制止她,别再刺激闻霆。
可那句话,落到他耳朵里,却如山崩地裂,彻底碾碎他所有的自欺欺人。
闻霆挣扎着站直身躯,颓然的眼眸,忽然渐渐归于清明。
是啊。
他错了,错得离谱,错得荒唐。
光是在这里鬼哭狼嚎有什么用?
他要去找叶芷筠!找她说清当年真相!
他是受人之托,为她们伸冤而去,并非是要伤害她!
他应该去弥补自己的过错,去赎罪,去求得她的原谅!
“备马!去姑苏!”
闻霆长舒一口气,转身决绝而去。
“欸,大哥!”
闻郢挥了挥手,徒劳地连他的一阙衣袂也没抓住。
“好歹把伤口包扎一下啊。”
“由他去吧。嫂嫂若是原谅他,跟着回来了,那我不就轻松啦!”
瞿茵茵既期待又怅惘,思念叶芷筠的心在此刻达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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