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香仗三十后被赶出了顾府,桑町说容芝可以舒舒服服过日子了。容芝眉头轻蹙。
“你可好了,如今有了依靠,符离又得大小姐的青眼,你还愁过不得好日子。”桑町在铜镜前整饬面容。容芝抱起双腿靠在窗前,晨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拂她额前的碎发,一双杏眼带着沉默的气息,看轩窗外那攀援而上一树的凌霄花。
花盛,艳红,此般模样,看的容芝失了心气。
索性关了窗。
两人双双出了下人房,进入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去到东角门的厨房。
郭厨娘在那里叉腰指挥青莲填柴火。
“笨手笨脚的,不知道一天天吃什么的。”郭厨娘中气十足的嚷嚷。
“郭厨娘,我来迟了,青莲姐姐,这活计交给我做罢。”容芝见此,忙提起裙摆蹲到青莲身畔,取过她手中的柴。
青莲抹过泪和额头的汗,目光殷切的看着容芝,容芝对她扯起淡笑。
“容芝,你还来这做甚么,顾少爷把你的差事换了,你不知道?”郭厨娘诧异的看向面上已染上黑色烟渍的容芝,又略带责备的瞪了青莲一眼,青莲慌忙夺过柴火自己埋头烧了起来。
容芝闻言起身看向桑町,眼中露出疑惑,桑町摇头。
“郭厨娘,我和容芝自昨日就待在一块,未曾有人来告知她此事,还请厨娘明示。”桑町上前扶住郭厨娘的手臂,笑语盈盈。
“桑町姑娘,你是伺候在小姐身边的,小姐也不知此事吗?”郭厨娘不着声色的后撤一步,撇下桑町的手。
桑町神情僵住一瞬,又恢复如初,仍弯着唇道:“咱们做奴婢的事情,主子又哪里时时放在心上不是?”
郭厨娘抬着下巴冷笑。
容芝心中突突跳,顾少爷顾应宪和符离不对付,昨日她才在主子们面前过了明目,今日就被顾应宪盯上了,着实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自小在顾府中长大,知防人之心不可无。
“容芝在吗?!”此时有个婆子进来,三角眼里尽是嫌弃之意。婆子身后跟着两个丫鬟。
容芝认得这是顾应宪的奶娘徐婆子。
她福身见礼。
“容芝见过徐奶娘。”
仗人势的徐婆子见眼前这小家碧玉的女子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更加猖狂。
“长得一副妖媚相,到少爷跟前给我规规矩矩的。”徐婆子用鄙夷的目光打量完容芝,端着手臂带着两个低头不语的丫鬟走了。
容芝站在原地,神情怔仲。
徐婆子侧头,招手,道:“还不跟上,难道要少爷亲自来请你?”
“是是是。”容芝才绞着手跟上。
桑町见此,也走了。
郭厨娘叹气,用疲惫的语气自言自语:“傻丫头,前有狼后有虎,不要被人吃干抹净才好咧。”
青莲听了一耳,眼神一转,继续烧柴去了。
***
顾少爷住在上房,和厨房是一南一北,费了些时间才走到顾应宪的居所处。
“你从今日就负责”徐婆子用袖口捂着嘴,露出一丝笑。“负责给咱们院子倒恭桶。”
容芝不可置信,她颤着声道:“徐奶娘,你说倒什么?”
“哟,年纪轻轻,就耳聋了吗?听不见,总会做吧?琅翠,带她去厕屋,看着她干活。”徐婆子向右侧那个低眉的丫鬟道。
丫鬟琅翠道喏。就提步走到容芝身前:“请容芝姑娘随我来。”
容芝咬住唇,攥紧拳头,跺脚跟着琅翠离去了。
徐婆子回身,走到正厢房门口,敲了敲门。
有小厮前来开门,徐婆子笑着进去。屋里陈设雅致,一个锦衣男子翘着脚坐在圈椅上品茶。身旁一个涂脂抹粉的女子巧笑倩兮。
此时阳光出来,照着屋子里亮堂堂一片。
“少爷,你吩咐的事,奴家都办好了。”徐婆子卑躬屈膝,脸上露出谄媚之色。
“好,妆绯,赏奶娘一锭银子。”顾应宪向那妆容艳丽的女子努嘴道。
妆绯款款上前塞了徐婆子一手银子。
徐婆子笑得更欢快了,在顾应宪的示意下离开了屋子。
“少爷,你要整人,何必差遣那见钱眼开的婆子去,我也可以为你分忧解难啊。”妆绯跪在地上,将下巴放在顾应宪的膝头,仰着脸看他。
顾应宪闻言,放下茶盏,逗趣般用两指挑起她的下巴。
“美则美矣,却甚是糊涂。”他低下头,堵住那张欲还嘴的红唇。
一吻毕,妆绯面上带着春意,顾应宪在她耳畔吹着气,轻声道:“我那么欢喜你,又怎忍你去做这般龌龊的事。”
妆绯娇嗔一声,替顾应宪捶起了腿。
顾应宪挥手遣散眼前人,说乏了,想小憩一下。
妆绯走后,顾应宪摔碎手旁茶盏,面色阴贽的站起身,抬起脚碾压地上的瓷片。
“都是一路货色,还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容芝趁琅翠不注意,从厕屋偷溜了出来。让她打扫恭桶,这辈子都不可能。她虽是地位卑微的丫鬟,可是不是什么脏的臭的她都要揽下来。
真是愈想愈气,容芝吹眉瞪眼,自己这算不算是无妄之灾。
如果有赎身的机会,她定是要出府去。什么符离,什么恭桶的,都离得远远的。
她就不相信,天下这么大,就没有她的活路。不卑躬屈膝的活着,不战战兢兢的活着。她没指望活成人中龙凤那般,只求活得一世平安无忧。但于签了死契的她而言,这无异于幻想。瞬间,容芝又神色恹恹起来。
经过一处厢房,里面出来了个姿容艳艳的女子,她认出来这便是顾少爷的通房妆绯。于是闪身躲在屋后。等人走后,顾少爷房间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容芝心虚,身子瑟缩了一下。她正巧靠在后窗边,将顾应宪带着怒气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啧啧,容芝暗自心惊,原来这顾少爷并不怎么欢喜那妆绯,真不知何样的女子入得了这纨绔的眼。
她正要猫着腰离去,屋内又传来另一人的声音,还是个清脆的少年音。
“少爷,那妆绯如此俗气,你也下得去嘴。”少年语气比女子更娇媚,一句话,硬是让容芝听出了七八个意思。
“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我何必跟她做戏,怜儿,你最是知道我的,这些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呀。”顾应宪的声音顿转粘腻。
随后,容芝捂住耳朵,皱着一张脸蹲在墙角边。
“原来,顾应宪不喜欢女子。”容芝心内嘀咕。
她正把头埋在双膝间,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容芝身子抖了抖,捂住嘴巴,抬头看。
符离正弯腰低首看她。
阳光穿过细密的枝叶,落在他的侧脸,斑驳一片,带着细碎的光亮。
两人目光相对。
屋内欢声浪语一片。
符离牵住她的手腕,稍微用力拉起她,用唇无声的道:“原来你在这里。”
容芝的额头,磕在他的胸膛前。
***
“即使你不是我过门的新娘子,我也不会让你吃瘪。”符离圈着她的腰,抱起她。
***
“容芝,怎么坐在那发愣出神?”桑町拿着针线篮坐到容芝身边。容芝回过神,道:“我没有。”
桑町一副笑的样子,用手肘轻推容芝:“你莫不是在想他。”
容芝被说破心思,眼神乱飞。
“符离真不错,你对他,有没有动心?”桑町话说到这里,话音低了下来。
另一张长榻上的青莲心不在焉的泡脚。
“桑町你羞不羞,问这个做什么。”容芝脸上微热,缩进被子里捂住头装睡。
“那么怕羞,你和符离,早已在主人家过了明面了,到时候你们喜结连理了,定要请我们吃上一杯酒才是。”桑町仍然说着话。
青莲抬眼看了桑町一眼,桑町注意到这道视线,面带笑容的对青莲说:“青莲,你说是也不也是,当初你和你那口子的喜酒我就没吃上,我可遗憾了。”
青莲干笑着点头,没有附和。
桑町低头穿针引线,青莲的目光从她身上落到裹成蚕蛹般的那团上。
“容芝......”青莲在心里念着。
今日她从厨房出来,就听见其他人在说顾应宪院子里的事。
听说,顾应宪院子里,打死了个爬床的小厮。
是如何东窗事发的呢?听说是顾泠意为了自己的书童去讨说法,带着老夫人一起去的,两人在门边听到动静,闯进去,那是一个颠龙倒龙。老夫人当场气晕过去。是顾小姐主持的大局,把那爬床小厮就地正法了。
最是古板正经的顾老爷听见这档子事,罚了顾应宪去祠堂。白日里就请了大夫,给老夫人把完脉后,几个大汉摁住顾应宪,大夫应顾老爷的要求给顾少爷把脉,治那龙阳之好。
原本去了顾少爷院子里的容芝又被顾泠意要了过去。
容芝不知青莲想什么,用被衾蒙住头。眼珠子转个不停,脑中也想个不停。
她没对外人说去,今日的事,她觉得蹊跷极了。偏生她今日去了顾少爷院中,偏生符离来找她,然后撞破这档子事,那顾泠意也似掐准了时间带着顾老夫人闯了进来。容芝虽不工于心计,却也发觉这些巧合的紧。
她方才走神,也不光是想符离的事,她将最近几日发生的事情都在脑海里盘了个来回。特别,想起郭厨娘今日的无心之言,不对,怎么会是无心之言,在她看来,是意有所指才是。
桑町是伺候在顾泠意身边的丫鬟,平日里做些端水倒茶的活计。
也是因了这层关系,容芝对原本不曾交集的桑町有了亲近之意。前阵子,红香造口舌是非的时候,也是桑町赶来告知自己的。
似乎,一切,都和顾家这位大小姐有关联。
现下,符离又是顾泠意那边的人。
而自己,也被迫划拉进他们那边。
顾应宪针对自己这个柔弱的婢女,是情理之中的泄愤之举。毕竟,顾泠意看似温柔贤顺,但到底是带刺的花。而符离,和顾应宪是明面上的不对付。
再说,今日郭厨娘的话,也点醒了容芝。若顾泠意想要把自己要到她那边做事,何必等到自己遭了这一回。好似,顾泠意敲如意算盘的时候,把她容芝也敲了进去。
经此一遭,顾应宪原本岌岌可危的名声也一落千丈了。本来大户人家的少爷有些个通房是不碍事的,那名门的小姐娶进来前遣散了便是,而有个男宠便是大大不妙的了。如今的官家提倡理学,那些大儒们将蓄养男宠之事斥为不雅,民间更是对此鄙夷,如今出了这档子事,那些个门当户对的小姐要想嫁入顾府,也得再三考虑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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