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欲败德,扰乱纲常,八个大字将顾应宪的膝盖钉在了蒲团上,面前是入了棺材的列祖列宗,背后是随顾老夫人一齐来的顾泠意。
“泠意,应宪是被妖邪上了身,才这么不伦不类的,若是那些汤药不管用,我和你娘俩去寺中为应宪请了大师回来,为他念经,超度了那些冤亲债主罢。”顾老夫人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串白玉菩提念珠,揣在手里滚动,做出一副慈悲怜悯的模样。
顾应宪沉默的跪着,双眼赤红。此时,他是罪人,是顾老夫人眼里的耻。
那娘俩来了,老的发了一肚子牢骚,年轻的一言不发,却最爱看戏。走后,顾应宪一拳头捶在地面上,五指关节砸出了血沫子。
“顾泠意,你让人乱混打死我的怜儿,你该死。”不过,在她死前,还有一个贱人,需要他去折磨。
***
容芝在顾泠意院中负责洒扫,最近几日夜里常来狂风暴雨,翌日庭院台阶尽是乱叶。她穿着藕荷色抹胸,配着绿色短衫,下身是交错的百迭裙。头上裹着赤红色的头巾,两臂戴着襻膊,露出莹白的两臂,手中挥动扫帚,行一会,喘一会,再甩一甩发酸的两手。
“老天爷呐,我可没有那扫地僧的毅力,如今洒扫了几日,胳膊酸腿疼的,我才发现自己竟是个泥捏成的不担事的人儿。”容芝仰头望天,昊天炎风,憋闷的唯有她的心。
“老天爷可不会和你说话。”一道男声传来,在风中熏得人醉心。
容芝转头看去,竟然是符离。
在院门处,他一身褐色衣衫,风尘仆仆,面色平静。
“你不是前些日子随顾小姐和顾少爷一同去了宏云书读书吗?怎么回来了。”容芝奇怪道。
“呆!”男子两只手藏在身后,一步步靠近。
“我请了事假赶回来的。”
容芝点头,埋头继续扫地去了,对符离兴趣缺缺的样子。男子刻意咳嗽了几声。
“与你初识时,便发觉你呆,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呆,问都不问我一声是为了何事回来。”符离竟然难得多话起来。
“现在你嘴里倒不说之乎者也,说起乡野粗话来了,你说我呆,我不认。”容芝很认真的把扫帚往地上一甩,抱起手臂,粉脸仰着,对符离不屑一顾的样子。
在她眼里,他才是呆。
自从容芝琢磨出不对劲后,对顾泠意也没有剖心置腹的打算了,对符离,更是有些难堪。在她眼中,他多少是有些做戏了。
更何况,两人之间,真的全无关系,那些干系,都是外人臆想来的,她何必挂于心怀。
符离两手仍背在身后,闻言,凑到容芝身旁一臂之遥的距离。他半披着头发,没有束冠,虽做了顾小姐的书童,却仍然穿着粗布衣裳。
“那我对你不住。”符离开口。
容芝绷着一张粉面,原本撇嘴不屑的模样,在符离一声对不住里破功,俏皮的笑了。
“你是想我原谅你吗?”容芝见符离一脸赎罪模样,心内有些跳,一时不知是真是假。她以为他是在做戏,动动嘴皮就以为可以撩动一个女子的心。于是,她跳出这种恼人的心绪,道:“不必如此,我就没怪过你。”
符离郑重的摇头,“今日是特殊的日子,惹得你不高兴,是我的过错。我本意不是如此,望你能明白我。”
“你一时又变得如此正经。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容芝弯腰捡起扫帚,一边扫一边道。
符离在她身后,眼里露出几许失落。
“你真不记得了?”
容芝听符离如此说,疑惑道:“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的事?怎么问我记不记得?”
符离攥紧手心里的东西。
良久,容芝已经扫出一小堆积叶,符离仍没出声。
她站定转身回望他。
风里,吹来淡淡的香气,吹动他的衣摆,他的手从身后伸出,掌心抓着一个油纸包。
“容芝,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我买给你的酥油鲍螺。我猜,你一定喜欢吃。”
今日,是她的生辰吗?她的唇颤了颤,目光落在他的手中的物什上。
“我,我竟不知。”容芝两只手抓着扫帚的木把,一时结巴。
年年,都有生辰之日,容芝自己却不记得,她没见过那张死契,自小也没有阿爹阿娘替自己庆生。对于生辰,她比任何人都陌生。
但是,她的八字生辰一定不好,不然,为何命苦。
“我没,过过生辰。”容芝咽下一口唾沫,喉咙发紧。此时,她看符离,觉得他似个洪水猛兽。
他在做一件,没有人为她做过的事情。
明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但是,她懦弱到鼻头发酸,嗓子发紧,说几个字,好似就要哽咽起来。
容芝早已下定决心,不要为他动容。她已认定,他不是良人。
早先他推脱她的话,再后来好似与顾泠意的做戏,拉了她入局。种种一切,都让她告诉自己,不要相信眼前的人。
“顾小姐把你的死契给了我,她许诺说,若我有朝一日有了功名,你,便是自由身了。”符离近前,拉她的手,将油纸包塞到她手心。
容芝看见那指尖划过自己的掌心,有些痒。虚虚的一握,他的手早已离开。
“你之所以想嫁给我,不正是因为顾府的那个二十岁必须出嫁的规定吗?我与你有缘,不会让你过苦日子的。我做主,我想认你做义妹,不知你意下如何?”符离看着面色迷茫的容芝。
“义妹?”两个字在容芝的齿间辗转。这个词,甚是陌生。
“如果你答应,从此以后,我们便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了。”符离再三说到。
容芝抬起眼帘,面无表情。
她看见符离有光的眼睛。
相依为命,甚为诱人。好。容芝用力压下僵硬的脖颈,在符离的眸光中,点头。
“这块玉佩是我认你做义妹的礼物,你看如何?”符离又从腰间荷包中摸出一块通透的玉。
“虽然不值钱,却是我的一份心意,日后等我有了银两,定给你换一块更好的。”
容芝接下,在符离灼灼的视线里将玉佩佩戴在腰间,环佩相击,一片悦耳的铛铛之声。
容芝抬头。
“你对我有愧,是吗?”容芝以为自己不会问,但她开口了。
符离笑,是令人捉摸不定的神色。他没有回答容芝的话,却说:“你于我有恩,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被顾小姐发现,也不会有如今能读书科考的日子。”
容芝知道了自己问题的答案了,不回答,也是一种回应。
“你说,我该不该感谢你呢?等日后有朝一日我功成名就了,我也不会忘记你的。”
“如果没有你的包子,我说不定,早已支撑不住了。”
符离说了许多话,容芝觉得自己在云里雾里。
后来,他们踏出了顾家宅邸,走到旸昭城的街道上,符离指着一个角落道:“还记得吗?在那里,你遇见了我。”
容芝如提线木偶般点点头,心不在焉。
***
今日,有人庆祝她的生辰,还有了一个义哥。兴许,以后就会过上好日子了,有一个家,未来,还会被义兄送着出嫁,十里红妆,那是想也不敢想。
可是,愈想心内愈加慌乱了。
“难道我喜欢符离?所以不想和他做兄妹?”
夜晚,容芝对着下人房窗户前开的凌霄花自言自语。
有了符离这个义哥,又有顾小姐的允诺,她不应该如此心慌。
“容芝,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容芝转过头,是青莲。
青莲捂着半边脸,眼神带着瑟缩与惊惧,却还是上前关心容芝。
“青莲姐姐,我没什么,你怎么了?”容芝伸手去拉她的手。
青莲见人问,红了眼圈。却不愿拉下手,一昧的躲避容芝的眼光。
容芝知道青莲有一个,惯会欺压她的夫,青莲身上新伤旧伤,重重叠叠。
“你。”容芝捂住心口,试探地问道:“莫不是,他打你了。”
青莲和她的夫都在顾府做活计糊口,她的夫是在马厩喂马的马夫,容芝平日里并不经常打照面,偶尔见了,容芝见那张凶狠的脸,也多半是避过。
青莲憋不住,眼泪直下。哭了多少回,都不能把一个人的铁石心肠哭软。
“你知道,他不做人,白日里偷钱喝酒,我与他拌了几句嘴,他就不顾情分......”话说不上两句,脱口而出的便是呜呜之声。
容芝见不得女人受欺负,特别是被男人欺负的女人。
“欺负自家娘子的人,窝里横,简直不是个敞亮人。”容芝心里想,但这话并不说出口,毕竟这是青莲夫妻二人的事,说了,并不解决问题,还叫青莲难堪。
“昨日,竟去跟那些下九流的去赌坊。把个家财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实在气不过,打骂了他两句,我们虽无小的,却有老人还要照养,没有家底,难道让老人随我俩喝西北风不成?他不服”青莲哽咽,抹了把涕泗,扑到容芝怀里哭了好一场,继续道:“他不服,拿马鞭,照我身上来打,我怎么挨得住,我怎么挨得住?”
青莲陷入喃喃中,容芝拿帕子替她抹了眼泪。
青莲突然捉住容芝的手,魔怔般,红着眼道:“我要被他打死了,我反手,我反手,把他一推,他,他......”
“他如何了?”容芝扶住青莲歪到一边的身子道。
青莲眉头蹙的死紧,脸色白的瘆人。
“我把他,推死了。就摔在门槛上,活活叫门槛撞死了。”青莲说完,容芝倒吸一口气,后背发凉。
突然,青莲身子从榻上挪到地下,跪在容芝脸前,紧握着容芝的双手道:“容芝妹子,救救青莲姐姐我,我还不想去死,我有老母老父等着我替他们养老送死。”
说完,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容芝也立刻下了榻,挡着她。
“青莲姐姐,你不要这样。”
“容芝妹子,今夜这屋子只剩下你我二人,那桑町回乡探亲了,我也只与你说这事。我想,我想,求你跟我一道去将那尸体抬了扔进顾府湖里。”青莲话毕,容芝面露难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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