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一切都来得及。”青莲凄惨的哭着。
容芝终究是不忍,点头应承了,青莲面露喜色。
容芝本来心绪就不宁,又要背着人做这事,临走前返回身在包袱里找出那包酥油鲍螺,今日她只吃过一个,就不舍得吃了。
“容芝,这是?”青莲跟过来,诧异道。
容芝把油纸包打开,塞了两个酥油鲍螺进了嘴里,又匆匆喝了一口茶押下去。
“青莲姐姐,我怕。”容芝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没做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也不曾想过有一日要去抛尸。
“我吃些东西,壮壮胆子。”
青莲避过容芝的眼,干巴巴道:“是吗?”
容芝把剩下的推给青莲。
“青莲姐姐,不要这么悲伤,我告诉你一个快乐的事情,今日是我的生辰,十几年来,我都没过过生辰,今天,是我过的第一个生辰。”
青莲突然落下一滴泪,又抬手匆匆擦去。
“对不起。”她道。
容芝给青莲嘴里塞了一个,又说:“这是甜的,甜的吃多了,就不会觉得苦了。”
“今天,你们怎么都喜欢跟我说对不住,哪里有对不住,别伤心了,青莲姐姐我们快走,迟了被人发现了就不妙了。”容芝将剩下的两个酥油鲍螺用纸包好,塞进包袱里,最后望了屋内一眼,就拉着青莲的手离开了。
走出下人房两步,青莲忽然顿了脚。容芝奇怪的看去。
青莲看着容芝,低下头,抬步道:“没什么,走吧。”
夜色像是砚里磨出的墨,容芝就这样走入了深沉的夜色里,青莲始终不敢抬头看她的背影。
对不住,是因为,心中有愧。
马厩中没有掌烛,容芝摸索着跟在青莲身后,走了许久,从马厩前头走到后头,还不见青莲亡夫的身影。
“青莲姐姐,你找到了吗?”容芝只觉得这个地方阴恻恻,从四方吹来的风也能让她心惊胆战一阵。
风吹草动,草木皆兵。说的就是此时此刻。
青莲站定,闻言,许久没说话。
容芝本来离她一丈远,此时心内有些焦急,上前欲挨在她身侧。
“青莲姐姐。”她在青莲背后轻声道。
青莲像是被定住一般。
容芝心下慌了,四周无人,马厩中还有一具尸体,眼前唯一的活人青莲还久不回话,这让容芝眼皮直跳。
她的手快挨到青莲的肩膀上。
突然,一只手覆住了她的,容芝惊叫出声,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
听闻身后的闷声,青莲终于神情溃败,双膝跌跪在地上,摔疼了也不知皱眉,只是面有凄凄然。哭的悄无声息。
容芝被人大力捆住双手双脚,扔在马厩里的草垛上。捆她的人,她认得,就是青莲嘴里说的,死去的丈夫。
可马夫仍然活生生的站在眼前,不用说,青莲对她说了谎。
“容芝妹子,对不住了,老子欠钱了,债主说,只要把你捆到手,一切都好说。”魁梧的马夫说着,还伸出手指在容芝脸蛋上摸了一把。
容芝嘴里被塞了一块布团,眼带憎恶的看着眼前如山高的马夫。
森冷的月光照的他如同索命的恶鬼。
人心险恶。
千防万防,却想不到,那么可怜的人儿,竟然也挥戈向她。容芝自知错信了青莲。
青莲拖着疲惫的身子挪到容芝面前,死灰般又噗通匍匐在她脚边。
“容芝妹子,这都是命啊。”青莲发髻散乱,衣衫染尘,眼中没有任何光彩。
容芝听了这话,气憋闷在心里,四肢动弹的更剧烈。
“容芝妹子,你有话要说?”青莲往后坐去。
马夫听见这话,不耐烦的嚷道:“死婆娘,你磨磨唧唧做什么,我扛了她去后院马车那里,省得你在这里丧家犬似的。”
容芝听马夫口中污言,心更冷了几分。
青莲就为了这么一个泼皮无赖男子,断送她的余生?明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对了,她忘了,只是她在变好,青莲甘愿沉湎在这如恶鬼的人身边过地狱般的日子。
心冷了,眼神也冷了。
“我是不得已的,容芝妹子,别怪我。我定日日向诸天菩萨赎罪。”青莲终究没有违抗她丈夫的权威,只是寄希望于向高高在上的神佛忏悔以赎罪。
容芝被马夫抗在肩上,她闭上眼,不再看青莲。
漫天神佛,也救不了自私自利的你。
容芝流下一滴泪,此时此刻,流泪的不是她这平凡的女子,她是在替青莲所拜的菩萨流泪。
悔我容你,纵你,你将我抽筋扒皮后,我还要听你的懊悔。
***
运河边捞出一具尸体,发现的时候已经泡的发胀了,仵作验尸,确定是失足落入水中。全城发了告示,让人来认尸。
***
五年后
城南的义庄里,除却临时停放的棺柩外,还有些祭品和香烛。守夜人常常擦拭祭台,这夜,头发须白的守夜人颤巍巍的起身将祭台上的白烛点燃,一阵风吹来,吹灭了烛火,守夜人又是个眼花的,费了些功夫,还没有点燃蜡烛,不禁有些心内发虚。老人家,又是做这行营生的,难免对某些神灵存有敬畏之心,于是喃喃些乡野俗语,诸事莫怪之类。
风静下,点燃香烛已是子时,民间有语,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四更贼、五更鸡。此时恰是三更,打更的人声隐隐传来,又渐渐隐去。
“老人家。”突然,一声女子的低语响起。
守夜人身子瑟缩了一阵,随着一声声老人家响起,守夜人循着声音掌着烛火摸到了门边。
从门缝瞥见,是一个女子,守夜人的眼睛隔着门缝,和那女子对上。
女子的脸愈靠愈近,那眼珠子也逼近了。
守夜人顿时吓出冷汗,从门边弹开两步。
守夜人紧着声音道:“你,你是人是鬼?”
门外的女子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自己是人,还是鬼。
良久,女子道:“老人家,我不知道,我活着,不如死了。”
守夜人嗓子眼越发紧了,气息也急促起来,脉搏也愈跳愈快。
“只有鬼,才不知道自己死了。”守夜人活了半百的年岁了,平生第一次在夜里撞鬼。
鬼的面容是丑陋的,眼前人,也是。
守夜人抽出木门闩给眼前‘人’开了门。
端着烛火照在眼前人脚边,除却她赤脚边湿漉漉的水渍,还有浅淡的影子。
守夜人抬头,抚着花白的胡须道:“姑娘,你不是鬼,是人。”
“是吗。”风吹的门框响动,吹弯了烛火,也吹来女子的低语。
女子的声音,在诺大的天地里,显得异常的寥落。
“姑娘,你从哪里来?”守夜人没有邀请这位姑娘进门。
“我,从水里爬到岸边,水里很冷,我很怕。”姑娘道。
守夜人不语。
姑娘沙哑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先是在火里,后来,我忍不住,不停抽搐身体,终于将那木筏弄翻了,于是,我就掉进了水里。”
守夜人让开,却没说话。
姑娘赤着脚进来了。
“姑娘的脚烧的乌黑,该是很疼吧。”守夜人又点燃了几盏不常用的灯盏。
那姑娘嗯了一声,又摇头道:“当时很疼,但现在不疼了。”
夜很漫长,几盏烛火陪伴了姑娘和守夜人一个长夜,天至黎明时,守夜人给姑娘披上了蓑衣与笠帽。
临别前,守夜人语重心长道:“姑娘,你说你来自旸昭城,可你脚下是天子的地界云歌呀。”
最后,守夜人耐不住好奇,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系蓑衣的手在空中停顿一瞬,吐出两个音节。
“容芝。”
老人家笑,和蔼的自嘲:“人老啦,眼神不好使,耳朵也不灵光啦。”
“老人家,我叫,容芝。”姑娘抓住守夜人的手臂,道:“容,乃容忍之意,所谓能容天下者方能为天下人所容。”
“芝,神芝也,能起死而回生。”
***
天边留有鱼肚白,朝会散尽,弹劾工部侍郎祁知良贪污一案震怒官家,发落了为首上书的户部尚书和兵部侍郎。
“忆往昔,如今的官家在阳凰山举行封禅大典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情,却想不到,是如今这个局面,国库空虚,赋税名目日益繁多,北边戎蛮二族又对我朝水土丰沛之地虎视眈眈,泱泱大国,虽人才济济,在奸人把持朝政下,也无用武之地啊。”
“祁知良口有蜜而腹有剑,与他的那个女婿高陵关蛇鼠一窝,高陵关之女又选了才人进宫,未来,定是一番血雨腥风。”
两位身着紫色官服手持象笏的官员从朝堂往门下省走去,两人身侧一个紫色官服的人一路沉默。
“符大人,你对方才朝堂上所发生的事情有何见解?”门下侍郎左知方突然侧头询问道。
被称为符大人的便是方才散朝后始终一言不发的符离。
他眼眸是一贯的冷清,虽然长得俊俏,但为人正经,不喜言笑,让朝堂上的其他老油子也不敢小觑。
“不敢擅言,某只知为官须心正,须宽厚无私,为民为天下人。”符离目不斜视,走过脚下台阶。
中书侍郎梁许安道:“所言不虚,古往今来,朝中为官为吏者,或肮脏,或清正,但始终是为黎民百姓者才不愧所读的圣贤之书,本官为官几十载,最是欣赏符大人这般志存高远的晚辈了。”
符离为这话,看了梁许安一眼,梁许安已近知命之年,两鬓斑白,腿脚却还利落。
人老先老腿,看梁许安这副精神的样貌,还能为朝廷鞠躬尽瘁许多年,也算是他的造化了。
符离收回目光,继续目不转睛的走着。
两人不知符离所想,又继续谈论别的去了。
符离是两年前的新科状元郎,他在殿试上的表现一骑绝尘,深得官家慷珀帝青眼。年纪虽轻,但天赋极好,很快就升入学士院做官。
三人在右嘉福门分别。
符离昂首走在去学士院的路上,经过国史院的时候,一位女官模样的人冒冒然行来,似是还在瞌睡,竟直直撞进符离的怀里,符离伸手扶住被弹开险些落在地上的女官。
女官的目光在符离面上一扫而过,露出惊艳的神情。
“这位女史大人行路须小心些。”符离见她站定收回手,神情肃穆的叮嘱。
年纪虽轻,却做事老成,虽和这面嫩的女官年岁相差不大,行事风格却全然两代人的模样。
女官偷偷吐舌头,两人错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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