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听花家往回走,远远就看见一个女人站在手工皂店门口,摘了墨镜挂在胸口。
准确地说是店内离门口很近的地方,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没有往里走。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轻声说:“进去看看吧。”
女人背对着我,没有回头,点点头,往里走。
我居然没有吓到她,“很多款式和味道。”
女人说:“你店里的味道很特别,很好闻。像小的时候妈妈脸上的味道。”她拿起那些五颜六色的手工皂一个一个闻过去,“可是每个拿起来闻又都不是。”
我来到最里面一个柜子,爬上木梯,从最上面的木盒拿出一块乳白色的手工皂下来。轻轻掀开硫酸纸的一角,递给女人,“你闻闻看。”
女人把那块如同羊脂玉一般的香皂放到鼻尖,拿远看了看,又闻了一次,“多少钱?”
纸上有黑色蜡笔写着飘逸的数字:“180”
我说:“一百八。”
女人说:“真贵。”
我重新折好牛皮纸把香皂放了回去。
我当然知道这个价格在这种地方听起来有多离谱,我也知道国际大牌的香皂,同样克重的也就一百五上下。
但那是工业流水线的商品,而我这种从原材料到漫长的皂化过程都有极高的成本。
所以,这种皂我都不摆出来。反正它们陈化的时间越长越好,只需等待能欣赏它们的人到来。
我来到茶桌,拿出茶具茶叶,烧水。
她又在店里仔仔细细看了一圈,坐到我面前。
我问:“喝茶?”
她在我旁边坐下,“不喝,会睡不着。”
我烫了一个黑底银釉的建盏,放到她面前,倒上常温的纯净水。
我总觉得她眼熟,可又想不起来。
“谢谢。”她犹豫着,很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不想挑起话题,只是安静地喝茶。
她点开手机刷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我:“你平时看短视频吗?”
“很少看。”我故意这么说,她的语气和表情都不怀好意,不是来许愿的。
“很多旅游博主都发过你们这里。”
“是吗。”我应付着。
“有一个关于这里的传说。”
“我们这里传说很多。”
女人把手机朝向我,“就是关于这个媚魄桥。”
我看着她手机里的视频,一个男人对着镜头绘声绘色地说着:“今天带大家探秘的就是上芜村媚魄桥,一个有十三条人命的许愿桥!”
视频有字幕,写着“媚魄桥”。
“这桥邪门,但许愿又很灵?许愿很灵的寺庙道观,你们肯定不会用邪门来形容吧?”我接着说,“另外,不是媚魄桥,是妹婆桥,妹妹的妹,婆婆的婆。”
女人关了视频又打开一张照片,把手机举到我面前,“这是我弟弟,他叫安在,我叫安见。我弟弟视频号里只收藏了三条视频,都是关于这里的。”
我移开视线,这故事没人比我熟,但我不想再看见那个男孩子的脸了。
安见看出我不想看,收起手机,“他死了。”
“人终有一死。”我给自己倒上茶,喝了一口。
安见说:“我弟弟有严重的抑郁症。出发之前他给我发过消息,说这次出门是‘寻死之旅’,他要走遍所有许愿最灵的地方,许下的愿望都是‘意外死亡’。他每天吃超量的抗抑郁药,以支撑他走完这一趟。”
“这么想死为什么不自杀?”
“他高中时确诊为重度抑郁,开始吃药。然后一直反复。七八月之前,他买了一个意外伤亡保险。他许愿意外死亡而不是自杀,是为了让父母得到保险赔偿。”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安见惊讶地看着我,“难道他不可怜吗?”
我也看着安见:“你照顾过生病的人吗?”
安见摇摇头,“没有。”
“他死了,父母确实痛苦。但不死,父母也痛苦。长痛不如短痛。”我故意问,“你跟我说这些的意思是,你也是抑郁症,来许愿意外死亡的?”
安见说:“我想知道是谁杀了我弟弟。”
我问:“你刚才不是说他是意外死亡吗?”
“只是看起来是意外死亡。”
“那你报警呀。”
“报了。”
“然后呢?”
“警察也说是意外。”
我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安见,“然后呢?”
“我这次来是带我弟弟的骨灰回去。我就想知道实情。”
“眼见为实。事发现场有视频,有游客亲眼所见,有警察的出警和结案记录。”
安见叹口气,“真相值多少钱?”
我说:“真相不值钱。回去吧。安仔是个好孩子。”
安见似乎并不想走,“我从警局拿到了安仔的手机,密码是我生日……”说到这里安见突然大哭,哭到说不出话。
我慢慢喝茶,等她哭。姐弟俩长得很像,难怪我觉得她眼熟,可我没听安仔说过他有一个姐姐。给我看的照片里也只有他的父母,没有姐姐。
安见狠狠地抹着脸上的眼泪。
我起身拿了一包抽纸,放到她面前。
安见擤了鼻涕,长出一口气,说:“报应吧,一切都是报应。我出生的时候父母给我取名安娣。在中国,所有给女儿起名字用‘娣’的,都是希望再生一个男孩。我四岁那年,母亲经过三次流产,终于查出是个男胎。第二年,安仔出生。我弟弟从小就很乖很听话很聪明。全家都喜欢他,不像我脾气又臭又硬。
“我十四岁,终于受不了父母整日的打骂,离家出走去了成都,后来又到杭州、上海,现在在深圳打工。这些年没跟父母联系过,但是弟弟一直跟我有联系,很关心我。过年过节过生日,他都会发消息,时不时跟我汇报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上学后,就把母亲给他的零花钱都存起来转给我。
“我不明白,被全家人宠爱的弟弟为什么会得抑郁症?要得也应该是我吧?父母从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而我在家挨打比吃饭多。”
我说:“有些事情确实无法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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