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屋里只有一张床，蒋祁年多准备了一床被褥，放在软榻上。
“今日只能这么睡了，你先将就一下，明日我叫影青在后面支个床，再拿个屏风围起来，就不会影响到你了。时辰不早了，快睡吧。”
说罢，他便躺下阖眼睡觉。
蒋祁年身量长，蜷缩在软榻上时，半条腿都悬在外面，看着有些滑稽。不知是不是身后的窗户漏风，他将被子裹得紧紧的，只露出半张脸。
祝时欢躺下又坐起来，有些于心不忍，犹豫道：“其实，这床挺大的，你要不要……”
祝时欢话还没说完，蒋祁年便抱着被褥起身了。
“好的，多谢夫人。”接话速度之快，让祝时欢怀疑他根本就没打算真的睡在那，一时有些语塞。
祝时欢往里挪了挪，靠着墙边。她一个人睡时也喜欢挨着墙。蒋祁年在祝时欢身边躺下。他现在才发觉自己睡了十几年的床原来有这么大，他们两个人不仅能睡得下，竟然还能完全不挨着。
他腰身微抬，想悄悄往里挪一下。然而片刻后又作罢，老老实实躺在床边。
蒋祁年翻身吹灭了蜡烛，寝屋融进夜色里。
祝时欢看着床顶，有些不习惯。原以为今日是个不眠夜，但或许是实在太累了，又或许是蒋祁年衣服上的皂角味让她安心，她很快被困意席卷，沉沉睡了过去。
听见耳畔均匀沉稳的呼吸声，蒋祁年睁开眼，借了一抹窗外的月色，看着身旁熟睡的人。祝时欢睡相很好，躺的板板正正的，蒋祁年猜测她或许一整夜都不会动一下。
月光下，祝时欢的脸颊随着呼吸起伏，让蒋祁年手指躁动，忍不住想戳一下。在他的手指快要触碰到祝时欢的脸时，他又猛地收回，心中暗道：这实非君子所为。他回过身，闭着眼开始念清心咒，念着念着睡着了。
次日，蒋祁年不到卯时就醒了，身边的祝时欢还在睡。她确实睡相不错，整整一晚上都挨着墙一动未动，而他自己，不知何时蛄蛹到了祝时欢身边，一只手搭在了她腰上，一条腿屈着压在她腿上。
他清醒过来，到赶紧收回自己不老实的胳膊和腿。“罪过罪过。”他也没料到自己的睡相这么差。
蒋祁年起身，点了离床最远的烛台，开始穿衣梳整。
门外的影青看见烛光，轻叩两下门板。蒋祁年闻声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屋。
“主子，宫里面传来消息，礼部尚书唐鸿盛昨日上书借梅园之事，参国公府恃功矜宠，居功自傲。”
若换了平常，此事无非是女眷们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可现下燕北军大捷的消息传来，全上京无人不称赞燕北军，璟国公府风头正盛。由此，后宅的纷闹也被拿到朝前，成了讨伐璟国公府恃功矜宠、居功自傲的理由。
璟国公府从不参与党派之争，却又手握重兵，不论对哪一方来说都是未知又强劲的变数，自然是虎狼环伺，人人忌惮。
“想必此时人人都想拿璟国公府的错处，就算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拿来做文章。”蒋祁年缓步往书房走去。
“此事须得等陛下决断。陛下若信我父亲，璟国公府自然会相安无事，他若不信，我们只能另做打算。”
蒋祁年看着天边刚露出的鱼肚白，思忖片刻，推门而入：“我得给燕北去封信。”
祝时欢是辰时醒的，起来的时候房内空无一人。她叫来青云给自己梳洗。
“世子可有说去哪了？”
青云给她挽发髻，说道：“我起来的时候世子就已经和影青进了书房，现下还没出来。”
祝时欢不难猜出发生了什么，左右不过是与那日梅园的事有关。再怎么说唐梦玉也是礼部尚书的嫡女，此事无疑是在尚书府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他们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无论怎么说，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不管。”
按理说新婚头一日，新妇是要去给婆母敬茶的，祝时欢看时辰还早，不急着去见长辈，便直接去了书房。
她轻叩门板，低声道“是我。”
“进来吧。”蒋祁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蒋祁年知道祝时欢肯定猜到了什么，便也不跟她绕圈子，把事情简要地给她解释了一番。
看她神色不对，蒋祁年安抚道：“你不必多想，若璟国公府因别人口诛笔伐几句就能倒下，那我岂不是太没用了。”
他脸上还挂着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但祝时欢心中的担子并没有轻多少。“若陛下有心挫一挫燕北军的锐气，你们可想到应对之策了？”
蒋祁年沉思片刻，薄唇轻启，“以不变应万变。现下朝中能领兵的人本就不多，熟悉北狄人作战方式的更是寥寥无几，无论如何，陛下收回兵权的可能性很小。”只要兵权还在，璟国公府就永远有依仗。
此时影青急匆匆进来，连门都顾不上敲。
“主子，陛下昭你和夫人进宫。”
——
年关愈近，天气也越发冷起来，风拍在人身上像是有一千根针在刺。
祝时欢和蒋祁年已经在宫门外等了三刻钟了，还没有宫人来通传。
祝时欢体弱，受不住冻，此刻已是面色惨白。
“还撑得住吗。”蒋祁年有些担忧。
“不妨事。”
终于通传的太监来宣两人进宫。彼时早朝一下，公公领着他们来到承乾殿，皇上正在里面批奏折。
“臣叩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臣妇叩见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平身吧。”文昌帝翻阅着手里的奏折。“你可知这几日弹劾璟国公府的折子递了多少上来？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回陛下，此事源于礼部尚书之女唐梦玉先恶语伤人，诬言诽谤臣妇，又侮辱臣妇父母。臣妇的婆母相护心切，一时心急，这才冲动行事。此事说到底，不过是后宅间的小事，有人却要拿此大作文章，可见居心叵测。”
蒋祁年上前行礼，正色道：“陛下，臣的父亲领兵戍边十余年，恪尽职守、鞠躬尽瘁，守的是我大渊疆土，护的是我大渊百姓，其中艰难困苦无需多言。此心昭昭，日月可鉴。”
文昌帝的神色有所缓和，像是被说动。
“近几年朝堂之中波云诡谲。璟国公府自知手握重兵，从不与朝臣私交过甚，皆有迹可查。凡此种种，无不能证明璟国公府绝无居功自傲、恃功矜宠之心。还请陛下明鉴。”
文昌帝看了他半晌，叹气道：“罢了，燕北军才打了胜仗，若因后宅之事被发落，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
他将手中的奏折搁置一旁，走到他们面前。
“朕并非昏聩之人，这其中的事又怎会不知。但此事总归要给朝臣一个交代，朕罚你去金吾卫当值一年你可服？”
“陛下仁慈。臣领旨。”
现下璟国公府无疑是各方势力的眼中钉，如此小惩大诫也可以放松他们对璟国公府警惕，蒋祁年没什么不满。
“那便退下吧。”
两人走后，冯公公上前为文昌帝研墨，“陛下，方才太子殿下来过了。”
文昌帝冷哼一声，“他母后让他来的吧。煜儿这个月从通州到宁州，三个案子都办的漂亮，他和他母后是该着急了。”
“太子年纪还小，陛下不必担心。”
“朕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当皇帝了。你再看他现在，哪有半点储君的样子，长这么大可曾独立经办好一个案子？”
文昌帝的声音透过窗缝，传进太子赵曜的耳朵里。他双拳紧握，眼中透出狠戾。
祝时欢和蒋祁年两人近晌午时才回到璟国公府。
宋岚芝听说他们被昭进宫去，心里焦急，便在府门候着他们。
看两人回来，宋岚芝忙迎上去。“如何？”
“无妨，只是让我留京值守一年，小惩大诫。”
宋岚芝听他这么说，也松了一口气。
蒋祁年扶着宋岚芝回府，安慰道：“此事错不在我们，陛下圣明，定会明鉴。往后我们只需行事再谨慎些便可。”
“如今非常时期，是要再谨慎些。”宋岚芝点点头，继续道：“我已经叫厨房准备午膳了，今日你们同我一起用膳吧。”
午膳过后，宋岚芝将府中库房的钥匙交给了祝时欢。
她原碍于这门“假亲事”觉得不合适想推辞，但蒋祁年让她先收着，就当是为宋岚芝减负了。
蒋祁年去金吾卫述职，祝时欢在房里看璟国公府近几年的账本。虽说璟国公府的家业都变卖的差不多了，但宋岚芝当年的嫁妆多数都保留了下来。
她准备以璟国公府的名义投些钱进自己的庄子，哪怕一年后她和离，璟国公府依旧能按例拿分成，这也算是给璟国公府和燕北军一个依仗。
虽然她与蒋祁年的亲事是假的，但她真切地在蒋家人身上感受到了温暖、关怀，所以也是真心希望他们能过得好。她不习惯无故承恩，总得报还些什么才不觉得亏欠。
不多时青云过来了，几次张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祝时欢不明缘由，问道：“你何时变得如此扭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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