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东区殡仪馆,三号厅。
凌晨四点,守了一夜的步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像只偷藏瓜子的仓鼠那样小心地探头探脑。
终于,她在一群叫不出名字的局长副局队长副队里找到了勉强有些眼熟的分局副队长,赶紧悄摸着凑了过去。
“张队,怎么这么多领导都来了......我们分局这么受重视的吗?”刚入职的年轻人对这些只能在电视里和通知上才能看见的大领导有些发怵,躲在认识的前辈身后偷偷咋舌。
我死后也能有这种待遇吗?她没心没肺地想。
“那是因为......”张副队长是个待人亲和的好队长,他正想给步蕊解释原因,就接到了电话。
他冲步蕊比了个手势,接起电话往边上走:“是,领导,是我。监控早让人去调了,可偏偏那是个监控盲区......当然不会推卸责任。阮警官是我们警局的重要分子,又是在追查重要案件中不幸身亡,有关她的事,我们肯定会放在第一线。”
电话另一端十分聒噪,步蕊听不清对面说了什么。好奇心作祟,她忍不住靠近一些。
“......洛流火?是,我们有在联系她。但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们也......”
眼看张队的眉头越皱越紧,那张苦瓜似的脸比平日里看起来更命苦了。步蕊预感他可能有话要对自己说,赶紧一本正经地从角落走了出来。
果然,张队放下电话,冲她道:“去叫洛流火。都几点了,怎么还没来?就没人通知她,四点半以前必须要到吗?”
四点半是阮流霜火化的时间,洛流火再不来,就只能见到骨灰了。
步蕊有些尴尬地挤出笑容:“张队,那个......我留了言,但洛姐没回。之前在医院她也没来,可能......毕竟她们感情好,她大概不想来吧。”
“不可能。”张队下意识答道,那张苦瓜似地脸终于松动了一些。他叹了口气:“她一定会来的,绝对。”
洛流火早就到了。
她先是绕着整个殡仪馆走了好几圈,终于在被工作人员当成可疑人物以前下定决心走进去。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立刻靠近她:“同志,需要引导吗?”
洛流火摇了摇头,脚步却朝着与三号厅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焚化炉的烟囱静静地矗立在东侧,一缕青烟正缓慢融入云层。
洛流火盯着那抹将散未散的痕迹,突然想起十几年前发生的事。
那是洛流火第一天住进孤儿院,大晚上的,阮流霜非要蒸馒头吃,还把洛流火从床上拖起来喊去烧火。两个半大孩子没注意,火烧得旺过头,只好急头白脸地去找老院长。那天洛流火几乎是从厨房里逃出来的。路上她忍不住回了个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烟。
后来她被老院长抓着训了两次——因为老院长眼花得厉害,镜片比孤儿院的门还要厚,记性更是差。刚训完洛流火,他就把人又抓回来说了一通。
关键这老头眼花记性差也就算了,人还固执。洛流火几次想要解释,都被他按着说“不准把锅甩给流火”!气得洛流火馒头也没吃,钻进被窝生闷气。正气着,就被阮流霜带着一群孩子把被子给掀了。
每个孩子都咧开嘴笑得开怀,手上拿着一个大白馒头。阮流霜笑着把最大的那个给了洛流火,说新年快乐。
洛流火停下脚步,走廊拐角处停着他们孤儿院老院长的轮椅。老院长依旧戴着那副厚厚的老花镜,整个人缩在轮椅里,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
她慢慢走上前:“院长。”
“流火?”老院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洛流火的脸。
洛流火点点头:“跟我来,流霜不在这个厅。”
听到阮流霜的名字,老院长像是想起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对。”
不过他几乎是鱼的记忆,很快又忘记了:“我不信,你让流霜来接我。”
“......”
洛流火没有说话,老院长倒也不介意。他自顾自往下说:“上次流霜一个人回家,我问她,你怎么没一起来?她说她又惹你生气了,你不愿意陪她。”
“流火,你还在生她的气吗?”
洛流火蹲下来,视线与轮椅齐平。
老院长脖子上围着一条鲜艳的红色羊毛围巾,是阮流霜亲手织的,院里每个孩子都有。
原本是没有院长的份,架不住这老头年纪越大越是孩子心性,非说自己也是院里的一员,凭什么没有他的份。为了让他闭嘴,洛流火只好把自己那条让给老院长。
“......没有。”半晌,洛流火才开口,“我没有生她的气。”
“那就好。”老院长露出放心的笑容,“她是个好孩子,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只是......方法不太对。”
“还记得你刚来那天,厨房差点被烧了的事吗?流霜说,过年了,你在家的时候家里肯定会准备些什么。那年院里太穷,连往年都有的猪头肉也没了。她不想你什么也没有,才说要蒸馒头。”
“我知道。”
“嗯,你不要生她的气。她是个好孩子。对了,她说好的今天要来修门,不能把想回家的人锁在外面......她人呢?”
洛流火半跪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位陪伴孩子们多年的老人家。许久,她才艰难开口道:“流霜,她......”
“你骗人!”老院长突然猛地一掌拍在轮椅扶手上,掉了漆的保温杯砸在地上,盖子顿时弹飞老远。“她说过的。流霜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孩子,不会的......”
不远处,低低的哭声随风飘来。洛流火看见老院长浑浊的眼球上覆上一层泪光,像结了冰的湖面。
“走吧。”她弯腰捡起被子,推着老院长往三号厅走。
【阮流霜同志 | 告别仪式 | 04:00-04:30 | 火化间:三号】
看着LED电子屏上划过的字段,洛流火第一次感谢老院长是个十米之外人畜不分的老花眼。
“等等!”罗院长突然攥住洛流火的袖口,指甲缝里没洗干净的粉笔灰粘在洛流火的衬衫袖子上,印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他盯着电子屏看了很久,久到洛流火以为他是认出来上面写了什么,老院长才说:“没事。”
老人家重新把自己的身体塞回轮椅里,精神比刚才要颓唐许多,像片对了折的枯叶。
退开三号厅的门,立刻有人认出老院长:“胡院长,您刚才去哪里了?半天没找到您人在哪,可把我们都急坏了!”
见有熟人在,洛流火放心地松开手,避开还在喋喋不休说话的人,转身没入人海。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直奔灵堂,而是来到特定的烧纸处。告别仪式即将开始,这里没有什么人在。洛流火先是从怀里摸出两张纸,把其中一张扔了进去。
火苗“腾”地窜高,把那张纸吹回洛流火手里。
洛流火无奈地说:“你自己写的,不认?”
她重新把纸抛了回去,这回火舌很快吞没了那张写满字迹的纸。那是阮流霜开玩笑一般传给洛流火的那份《包养协议》,洛流火挣扎许久才打开。
果然,里面的内容与标题全然不符,都是些让洛流火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之类的字眼,和她平日里的唠叨如出一辙。唯有最后突兀地加了一条,“要给洛流火温暖”。
洛流火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但炉子里的焰火烧得很旺,给了洛流火一种温暖的错觉,就好像阮流霜在践行自己的话。
她看着火光愣了许久,才把另一张收回怀里。
随后,洛流火很是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周围所有人都往灵柩的方向走去,她才从怀里摸出另一样东西。
纸人。
非常多的纸人。
“你不是说等你有钱就给我......大概就是那个意思。现在我有钱了,给你数了三百六十五个不重样的,你每天都能轮着来。”洛流火边低声说着,边把纸人一叠一叠往里扔,不想被第三个人发现。
然而,她的想法还是落空了。
“洛姐!”背后猛地拍上来一只手,吓得洛流火险些跟着纸人跳进火炉里。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她暗暗松了口气,面不改色地回过头:“怎么了?”
原本见到熟人的步蕊还是笑着的,突然又像是意识到这是在什么地方,她赶忙收起笑容:“我、我以为你不来了......啊不是!就是、那个,你要去看看师父吗?”
“嗯。”
“好,不去的话我们就——咦?”
洛流火揉了揉眉心,步蕊明明才和阮流霜做了几天的便宜师徒,怎么就把她那股咋呼劲学了个十成十?
“带路。”
灵堂的冷气开得很足,洛流火的指尖搭在厚重的木门上,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手指正在逐渐变得冰冷。
见她半天没有推门进去,步蕊好心想搭把手:“洛姐,你的伤还好吗?”
洛流火的手轻轻搭在她的小臂上:“不用。好多了。”
厚重的木门被她缓缓推开,冰冷刺骨的寒气如迷雾般降临。洛流火并没有伸手拨开,只是一脸坦然地走了进去。
灵柩里的人躺在花海当中,正上方挂着黑白底色的照片。照片是去年单位统一拍的证件照,拍之前阮流霜刚熬了个大夜班,黑眼圈重得几乎要掉在地上,就连平日里灿烂的笑容都勉强了不少。
选错了啊。
洛流火这才觉得有些后悔,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正想往前几步,就看见一个陌生的身影。
青年跪在灵柩前,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白麻孝服。宽大的袖口随着他双掌合十的动作垂落在肘间,露出一截瘦削的腕。灵堂里冷气开得很足,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株不肯弯腰的青竹,在满堂悲戚中静默如碑。
洛流火眯着眼,拦住被步蕊推进来的老院长。她颤抖着抬起手,指着青年问:“他是谁?”
老院长推了推眼镜:“他说自己是流霜的远方表弟,上周才认的亲,我就让人给放进来了。你看他和流霜长得多像——啊,好像不是这个人。”
洛流火的手指抖得厉害:“到底是不是?”
老院长两根食指举在眼眶边,往下按了按:“好像是......好像不是。这么像,应该是吧?”
这回洛流火连肩膀都慢慢颤抖起来。
张队看见洛流火好不容易出现,正想上来说点什么,就被步蕊抓着小声问:“张队,洛姐怎么这么激动?”
张队脚步猛地一顿,瞥了洛流火一眼:“嘶。”
他忙不迭地接了个电话,转身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步蕊。
小姑娘实在好奇,自来熟地问老院长:“院长,洛警官这是怎么了?”
“哦,”老院长笑眯眯的,“她正气着呢,你推我离远点。”
步蕊:“......”
存稿3!今日的最后一章
后续会尽量保持日更=w=希望这篇可以过签~[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