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比苏棠想象中还要简单。
她站在化妆间的全身镜前，手指不自觉地抚过婚纱上细腻的蕾丝。这件裙子是母亲临时从婚纱店租来的，虽然合身，但总归不是为她量身定做。就像这场婚姻，她想。
"苏小姐，时间到了。"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在门外轻声提醒。
苏棠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捧花——一束简单的白色满天星。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妆容清淡，头发半挽，耳边垂着母亲给的珍珠耳环。没有新娘应有的喜悦，倒像是要去参加一场严肃的考试。
走廊尽头，母亲正在等她。看到苏棠走来，母亲的眼圈立刻红了。
"我的棠棠真漂亮。"她伸手想抚摸女儿的脸，又怕弄花妆容，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妈妈对不起你..."
"别说了，妈。"苏棠勉强笑了笑，"我自己同意的。"
母亲摇摇头，声音哽咽，"你爸爸要是知道...一定会怪我。"
听到"爸爸"两个字，苏棠的喉咙突然发紧。她眨了眨眼，把涌上来的湿意压回去，"我们走吧。"
婚礼在一家酒店的会议室举行，只邀请了不到二十人。当苏棠挽着继父的手臂走向前方时，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强迫自己抬头，看向站在尽头的那个男人。
俞辰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站得笔直，表情平静得近乎冷漠，只有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一丝紧张。当苏棠走到他身边时，他轻轻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个礼貌的弧度。
仪式简短得近乎敷衍。宣誓，交换戒指，亲吻新娘的环节被一个克制的拥抱代替。整个过程，俞辰的手都只是轻轻扶着苏棠的肘部，仿佛怕碰碎了她。
"现在，我宣布你们正式成为夫妻！"司仪高声宣布。
掌声响起，稀稀落落。苏棠看向俞辰，发现他正盯着自己左手上的婚戒出神。那是一个素净的白金指环，内圈刻着今天的日期。他们一起去选的时候，俞辰坚持要最简单的款式。
"反正只是暂时的。"他当时这样说。
酒席只有一桌。苏棠坐在俞辰旁边，机械地应付着宾客的祝福。周家的代表——一个姓李的中年男人——一直在和继父低声交谈，不时在本子上记录什么。俞辰的父母看起来老实巴交，面对精致的菜肴显得有些拘谨。
"小辰从小就有主意，"俞父对苏棠母亲说，声音里带着歉意，"我们没能力供他读好学校，全靠他自己争气..."
苏棠看到俞辰的耳根微微发红，手指在酒杯边缘轻轻敲打。那是他不耐烦时的习惯，她已经开始注意到了。
"棠棠钢琴弹得很好，"母亲接话，"拿过很多奖..."
两家人努力寻找共同点，气氛尴尬又心酸。苏棠偷偷瞄了俞辰一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目光相接的瞬间，两人都迅速移开视线。
宴席终于结束。苏棠换下婚纱，穿上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走出酒店时，天已经黑了。俞辰站在出租车旁等她，手里拿着两人的包。
"我爸妈先回去了，"他说，"你...需要回你家拿东西吗？"
苏棠摇摇头，"我妈已经把我的东西送到你...我们公寓了。"
"哦。"俞辰点点头，打开车门，"那...回家吧。"
家。这个字眼让苏棠心头一颤。
出租车驶入夜色。两人坐在后排，各自靠着一侧车窗，中间的空隙足以再坐一个人。苏棠望着窗外闪过的霓虹灯，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结婚了，和一个认识不到两周的男人。
"协议你看过了吗？"俞辰突然开口。
苏棠点点头。那份由周家律师起草的协议详细规定了这段婚姻的条款：三年期限，不得干涉对方私生活，对外维持夫妻形象，以及——最重要的一条——三年后若双方同意，可以离婚，周家不得干涉。
"有什么要修改的吗？"俞辰问。
"没有。"苏棠轻声回答，"很公平。"
又是一阵沉默。出租车停在公寓楼下，俞辰付了车费，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狭小的空间里，苏棠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混合着一丝酒气。
推开门，公寓比苏棠想象中整洁。简单的两室一厅，家具不多但实用。她的几个箱子和琴谱架堆在客厅角落，而那架陪伴她多年的立式钢琴赫然占据了大半个客厅。
"抱歉，"俞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钢琴太大了，卧室放不下。"
"没关系。"苏棠走向钢琴，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漆面。这是她唯一坚持要带来的东西。
俞辰清了清嗓子，"卧室给你用，我睡书房。浴室里有新毛巾和...女性用品，我不太懂，让店员随便拿的。"
苏棠脸一热，"谢谢。"
"冰箱里有吃的，饿了可以..."俞辰突然停住，自嘲地笑了笑，"你肯定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两人站在客厅中央，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俞辰指了指浴室，"你先洗漱吧，我整理一下东西。"
苏棠如获大赦，赶紧拿了睡衣躲进浴室。关上门，她终于松了口气，看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然后注意到架子上确实摆着一排女性护肤品，连卸妆油都有。
他连这个都想到了？苏棠有些意外。
洗完澡出来，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俞辰不在，书房门关着。苏棠轻手轻脚地走向卧室，推开门，发现自己的行李已经整齐地摆在床边，箱子里的衣服也被挂进了衣柜。
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一张纸条："明天我有课，会很早出门。钥匙在茶几上。晚安。——Y"
苏棠坐在床上，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孤独。婚礼上忍住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无声地哭着，生怕被隔壁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她起身去客厅倒水，却发现沙发上蜷缩着一个人影。俞辰和衣而卧，一条薄毯随意地搭在腰间。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苏棠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这时，俞辰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对不起，"苏棠慌忙说，"我吵醒你了。"
俞辰坐起身，摇摇头，"我没睡着。"他声音有些沙哑，"需要什么吗？"
"我...只是想喝水。"苏棠指了指厨房。
"哦。"俞辰站起来，"我给你倒。"
两人站在厨房里，俞辰倒水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高大。苏棠接过水杯，突然问："为什么睡沙发？书房不是有床吗？"
俞辰沉默了一会儿，"床单没洗。"他停顿了一下，"而且...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些空间。"
这个回答让苏棠心头一暖。她低头喝了口水，"谢谢。"
"不客气。"俞辰轻声说，"晚安。"
回到卧室，苏棠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墙上的挂钟指向凌晨两点，她起身，轻轻打开门。客厅里，俞辰已经重新躺下，呼吸均匀。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沙发背上的外套轻轻盖在他身上。
第二天早上，苏棠被钢琴声惊醒。她迷迷糊糊地看了眼手机——早上七点半。琴声从客厅传来，是一段她从未听过的旋律，简单但动人。
她穿上外套走出卧室，看到俞辰站在厨房里煮咖啡，而钢琴前坐着一个陌生男人，正专注地弹奏着。
"啊，你醒了。"俞辰看到她，有些尴尬地介绍，"这是我室友陈锐。陈锐，这是苏棠。"
"新婚快乐！"陈锐从琴凳上跳起来，夸张地鞠了一躬，"抱歉这么早来打扰，我拿点东西就走。"
苏棠拢了拢睡乱的头发，勉强笑了笑，"你好。"
"听说你是音乐系的？"陈锐指了指钢琴，"我刚才在试你的琴，音色很棒。"
"谢谢。"苏棠点点头。
陈锐转向俞辰，"东西我找到了，先走了。"他眨了眨眼，"不打扰你们新婚燕尔。"
门关上后，公寓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抱歉，"俞辰说，"陈锐有这里的钥匙，他之前住书房。"
"没关系。"苏棠走向厨房，"有咖啡吗？"
"有，但..."俞辰犹豫了一下，"我煮的很浓，你可能..."
"我想试试你的口味。"苏棠打断他。
俞辰挑了挑眉，给她倒了一杯。苏棠喝了一口，苦得差点呛到，但她强忍着咽了下去。
"太苦了？"俞辰问，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苏棠点点头，又摇摇头，"习惯了就好。"
俞辰嘴角微微上扬，"就像这段婚姻？"
这个突如其来的玩笑让苏棠愣了一下，然后她也轻轻笑了，"大概吧。"
两人坐在餐桌前吃早餐——如果俞辰煎糊的鸡蛋和烤焦的面包能算早餐的话。苏棠小口啜饮着兑了牛奶的咖啡，偷偷打量对面的"丈夫"。晨光中，他的轮廓比昨晚柔和了许多，头发因为刚洗过还有些湿漉漉的。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俞辰问。
"练琴，然后去学校交一份乐谱。"苏棠回答，"你呢？"
"上午两节课，下午去实习公司。"俞辰看了看表，"我该走了。"
他起身收拾碗碟，动作利落。苏棠注意到他的西装外套挂在衣架上，便拿过来递给他。
"谢谢。"俞辰穿上外套，犹豫了一下，"晚上我可能回来得晚，不用等我吃饭。"
"好。"苏棠点头。
俞辰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对了，如果你需要...我是说，如果你想约法三章什么的，我们可以今晚谈谈。"
"约法三章？"
"就是...同居规则。"俞辰解释道，"毕竟我们要一起住三年。"
苏棠想了想，"好。"
门关上后，苏棠长舒一口气。她走到钢琴前坐下，手指轻轻放在琴键上。弹什么呢？她想了想，开始弹奏德彪西的《月光》，轻柔的旋律在晨光中流淌。
下午，苏棠刚从学校回来，门铃就响了。门外站着一个娇小的女生，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苏棠。
"你好，我是林小雨，苏棠的朋友。"女生自我介绍，"她在吗？"
苏棠眨了眨眼，"我就是苏棠。"
林小雨瞪大眼睛，"天啊，我都认不出你了！那个马尾辫和黑框眼镜呢？"
"我...今天没戴眼镜。"苏棠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请进。"
林小雨是苏棠的大学室友，也是为数不多知道这场婚姻真相的人。她一进门就东张西望，"所以这就是你老公的公寓？挺干净的嘛。"
"他看起来很爱整洁。"苏棠给她倒了杯水。
"人呢？"林小雨问。
"上班去了。"
林小雨在沙发上坐下，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一个盒子，"新婚礼物。"
苏棠打开盒子，脸立刻红了——里面是一套相当暴露的黑色蕾丝内衣。
"林小雨！"
"怎么啦？虽然是假结婚，但好歹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嘛。"林小雨坏笑，"万一哪天酒后乱性..."
"不可能。"苏棠把盒子塞回给她。
"好吧好吧。"林小雨耸耸肩，换了个话题，"所以，他怎么样？"
苏棠想了想，"很...安静。有礼貌。"
"帅吗？"
苏棠眼前浮现出俞辰棱角分明的侧脸，点了点头，"挺好看的。"
"我就知道！"林小雨拍手，"照片上看着就不错。你们...睡一起吗？"
"林小雨！"苏棠的脸又红了，"当然不！他睡书房。"
"可惜了。"林小雨摇摇头，突然压低声音，"说真的，他对你好吗？没欺负你吧？"
苏棠想起昨晚沙发上的身影，摇了摇头，"没有。他...很尊重我。"
正说着，钥匙转动的声音传来，门开了。俞辰拎着电脑包站在门口，看到有客人明显愣了一下。
"你好，我是林小雨，棠棠的闺蜜。"林小雨跳起来自我介绍。
"俞辰。"他点点头，"你们聊，我去书房。"
"别呀，正好一起吃饭！"林小雨热情地说，"我请客，庆祝你们新婚！"
俞辰看向苏棠，眼神询问。苏棠微微点头。
"那...谢谢。"俞辰放下包，"我换件衣服。"
趁俞辰去卧室的功夫，林小雨凑到苏棠耳边小声说："真人比照片还帅！而且好高啊！"
晚餐在一家小餐馆进行。林小雨滔滔不绝地讲着学校里的八卦，俞辰大多时候安静地听着，偶尔被问到才简短回答。苏棠注意到他虽然话不多，但每次服务员上菜都会轻声道谢，而且不动声色地把最好吃的部分让给她们。
"所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林小雨突然问。
餐桌上一片寂静。苏棠和俞辰对视一眼。
"朋友介绍的。"俞辰平静地说。
"一见钟情？"林小雨追问。
"小雨！"苏棠制止她。
"好啦好啦，不问啦。"林小雨做了个鬼脸，"我去下洗手间。"
等她走后，俞辰看向苏棠，"她不知道？"
"只知道是家里安排的，不知道具体..."苏棠低声说。
俞辰点点头，"明白了。"
林小雨回来后，话题转向了音乐会和毕业论文。吃完饭，俞辰主动去结账，尽管林小雨坚持要请客。
"至少让我AA！"她说。
"下次吧。"俞辰礼貌地拒绝。
回家的路上，林小雨拉着苏棠走在后面。"我觉得他不错，"她小声说，"至少不虚伪。"
苏棠看着前面俞辰挺拔的背影，没有反驳。
晚上，两人坐在客厅里，面前摆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同居协议"三个大字。
"我先说几点？"俞辰问。
苏棠点点头。
"第一，尊重彼此**，不经允许不进对方房间。"
"同意。"苏棠记下来。
"第二，公共区域轮流打扫。"
"可以。"
"第三，"俞辰停顿了一下，"不带外人回家过夜。"
苏棠笔尖一顿，抬头看他，"你担心这个？"
俞辰耸耸肩，"只是说清楚比较好。"
"我同意。"苏棠写下这条，然后补充，"但如果是有正当理由的朋友来访呢？提前通知就行吧？"
"合理。"俞辰点头。
两人又商量了几条日常规则：冰箱食物分区，洗衣安排，琴房使用时间...最后，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条款。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俞辰问。
苏棠想了想，"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中有人想提前结束这段关系呢？"
俞辰的表情变得严肃，"协议上说得很清楚，三年内不能离婚，否则要赔偿周家所有支出。"
"我知道，我是说..."苏棠咬了咬嘴唇，"如果真的有特殊情况呢？"
俞辰沉思片刻，"那就提前一个月告知，给对方准备时间。这样可以吗？"
苏棠点点头，在最后加上这一条。
"好了。"俞辰收起笔，"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正式的同居室友了。"
"室友。"苏棠重复这个词，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和失落交织在一起。
夜深了，两人各自回房。苏棠躺在床上，听着隔壁书房传来的轻微响动。不知为何，她想起了俞辰今天早上那个玩笑——"就像这段婚姻？"
也许，她想，也许真的会像那杯咖啡一样，习惯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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