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云层时,言蹊站在上林湖的废墟之上,手中秘色瓷的温度渐渐冷却。
瓷器的釉面映出他的面容——眉宇间多了几分不属于他的沧桑,锁骨处的疤痕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青金色的细线,从心口蜿蜒至颈侧,像是某种古老的窑变纹路。
湖面出奇地平静,昨夜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岸边几株枯萎的芦苇,叶片上凝结着细小的瓷珠,证明这里发生过超自然的事件。
"结束了?"
言蹊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湖畔显得格外清晰。但下一秒,掌心的秘色瓷突然微微震动,釉面浮现出一幅微缩地图——景德镇御窑厂的轮廓清晰可见,其中三十六号窑口的位置亮着血红色的光点。
地图下方,一行小字缓缓浮现:
"契约未终,窑火不熄。"
突然,秘色瓷自动脱离他的手掌,悬浮在半空中。瓷器表面裂开细密的纹路,从裂缝中渗出金色的光晕。那些光线在空中交织,逐渐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闻岫。
或者说,是闻岫残留的魂影。他的身形比生前透明许多,右臂仍保留着青瓷质感,但面容却比言蹊记忆中的更加年轻,更像是八百年前那个叫宋岫的少年匠人。
"还没到休息的时候。"魂影开口,声音带着奇异的共鸣,像是千百件瓷器同时在震动,"瓷宗总坛的窑火还在燃烧。"
言蹊伸手触碰那道虚影,指尖却穿过了光影:"你不是已经......"
"消散了?"魂影微微一笑,"确切地说,是回归了。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形态——封存在秘色瓷中的一缕残魂。"
秘色瓷突然射出一道青光,直指言蹊心口。在被光线击中的瞬间,无数记忆碎片如决堤洪水般涌入:
——北宋太平兴国三年,越窑匠人宋岫第一次见到督陶官言栖云。
——大中祥符元年七月初七,两人在龙泉龙窑立下血契。
——天圣四年冬,宋岫自愿走入窑炉,而言栖云跪在雪中剜心取血......
最后的记忆最为清晰:崇宁二年上元夜,言栖云独自站在燃烧的窑口前,将三件秘色瓷分别藏于龙泉、越窑和景德镇。每藏一件,他的头发就白一分,等最后一件瓷器沉入湖底时,年仅三十的他已满头霜雪。
"现在你明白了。"魂影的声音将言蹊拉回现实,"我们布下的不是诅咒,而是一个跨越八百年的局。"
秘色瓷缓缓落回言蹊手中,器型已经改变——原先的莲花盏化作一枚青瓷扳指,内壁刻满细密的符文。当言蹊将它戴在右手拇指时,扳指自动收缩贴合,仿佛生来就长在那里。
"走吧。"魂影飘向湖边小路,"最后一处窑口在等我们。"
景德镇御窑厂遗址比言蹊记忆中更加破败。
暴雨过后的泥地上满是水洼,每个水洼都诡异地映出青白色的天空,即使实际天色灰蒙。当他们走近三十六号窑口的灰砖小屋时,地面突然开始渗出釉浆——不是液体,而是半凝固的青白色物质,像无数细小的触手般蠕动。
魂影停在屋前:"我不能进去。"
"为什么?"
"里面的东西会吞噬游离的魂魄。"魂影指向言蹊手上的扳指,"但你不同,你有实体,还有这个——它能保护你。"
小屋的门无声开启。
与上次不同,此刻的屋内空无一物,连墙壁上的督陶官画像都消失了。地面中央有个直径两米的黑洞,洞壁光滑如釉,隐约能听到深处传来窑火燃烧的噼啪声。
扳指突然发烫。
言蹊蹲下身,将戴扳指的手伸向黑洞。在距离洞口半米时,扳指射出一道青光,在黑洞上方形成一座半透明的阶梯,直通深处。
阶梯的尽头是一片火海。
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青白交杂的窑火,温度高到足以融化钢铁,却奇异地不伤衣物皮肉。火海中央悬浮着一座微型祭坛,坛上放着一本燃烧的书——《青瑠秘典》真本。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祭坛四周跪着十二尊瓷俑,每尊俑的胸口都插着一把釉刀,刀柄朝外,仿佛在等待什么人将它们拔出。
言蹊刚踏上祭坛,瓷俑们突然同时抬头。它们的眼眶中没有眼球,只有跳动的青色火焰,十二道声音合成一句话:"栖云大人,您来履行最后的契约了。"
《青瑠秘典》自动翻到末页。
泛黄的纸页上只有一行血字:"以魂补天,以魄封地,窑门永闭。"
言蹊突然明白了契约的真相。
八百年前,言栖云和宋岫设下的根本不是什么诅咒,而是一个庞大的封印——他们将瓷宗最核心的邪术力量封印在三十六号窑口,并用三件秘色瓷作为钥匙。如今前两件已经归位,只差最后一步:一个活祭品。
"原来如此......"
他轻笑一声,伸手握住第一把釉刀。
刀身离体的瞬间,对应的瓷俑立刻土崩瓦解。但令人意外的是,俑中并没有怨魂飞出,只有一缕纯净的青烟升腾而起,在空中组成一个模糊的匠人形象,对着言蹊躬身行礼后消散。
第二把、第三把......
每拔出一把刀,就有一尊瓷俑解脱。当第六把刀被拔出时,言蹊突然看到幻象:这些瓷俑根本不是被言栖云所害的受害者,而是历代自愿赴死的守窑人!
第十把刀离开瓷俑时,整个地下空间开始震动。火海沸腾,祭坛龟裂,《青瑠秘典》的火焰变成了纯净的白色。
就在言蹊即将触碰第十一把刀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火海深处传来:"停手。"
林宴的身影从火焰中走出。
或者说,是林宴的残骸——他的身体已经大半瓷化,左眼仍是那颗秘色瓷珠,右眼却变成了漆黑的空洞。更可怕的是,他的胸口嵌着半块青瓷面具,正是青瑠仙子佩戴过的那款。
"你被骗了。"林宴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音,"这些瓷俑根本不是守窑人,而是被言栖云囚禁的......"
言蹊毫不犹豫地拔出了第十一把刀。
林宴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叫,瓷化的皮肤开始剥落:"蠢货!你以为自己在拯救谁?那个宋岫从来就不是......"
最后一把釉刀自行飞入言蹊手中。
十二尊瓷俑全部瓦解,祭坛上的《青瑠秘典》突然合拢,火焰化作一只青白色的凤凰冲天而起。林宴的身体在凤凰的振翅声中分崩离析,最后时刻,他胸口的青瓷面具脱落,露出下面千疮百孔的真实面容——
那是言蹊自己的脸。
"看到了吗?"面具落地前发出最后的呓语,"你才是最后的容器......"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言蹊被气浪掀飞。在坠入火海的瞬间,他感到扳指突然融化,化作清凉的釉浆包裹全身。
朦胧中,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那触感如此真实,带着熟悉的温度与力度。言蹊努力睁开眼,看到闻岫——不是魂影,而是有血有肉的闻岫——正对他微笑。
"契约完成了。"
闻岫的声音不再有瓷器般的共鸣,而是清澈的人声。他身后站着十二个模糊的身影,有男有女,服饰从宋代延续到民国,每个人都对言蹊点头致意。
最年长的那个老者上前一步:"八百年来,我们守在这里等的就是今天。"他的目光慈祥,"言大人,宋大人,辛苦了。"
地下空间开始坍塌。
闻岫拉着言蹊冲向出口,身后是滔天火海。当他们终于冲出三十六号窑口时,整个御窑厂遗址已经陷入地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新生的湖泊,湖水呈现出纯净的秘色。
湖心处,一株青莲破水而出,绽放的花蕊中躺着两样东西:
一块刻着"栖云·岫"款识的瓷片。
一把带着青色纹路的短刀。
三个月后,故宫博物院。
新任瓷器修复师言蹊正在整理一批新出土的秘色瓷碎片。当他将最后一块瓷片放入展柜时,玻璃反射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闻岫穿着现代装束,正站在展厅另一端对他微笑。
他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青瓷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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