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的初雪落得悄无声息。
言蹊推开文物修复室的门时，窗棂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他呵出的白气在玻璃上凝成雾，又很快消散——就像三个月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变故，如今只剩下博物馆档案室里几页语焉不详的记录。
"修复部的暖气又坏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言蹊转身，看见闻岫倚在门框上，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脖颈处的皮肤格外苍白。他的右手无名指上，那枚青瓷戒指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釉光。
"每年冬天都这样。"言蹊递过一杯热茶，杯底沉着几片青瓷纹路的茶叶——这是他们从景德镇带回的特殊品种，只在三十六号窑口原址的那片秘色湖周围生长。"刚送来的唐代秘色瓷碎片，要一起看看吗？"
闻岫接过茶杯时，两人的戒指轻轻相碰，发出清越的瓷器声响。这声音似乎触发了什么，展台上那些沉睡千年的瓷片突然微微发亮，釉面浮现出细密的金线，如同被唤醒的古老记忆。
"它们在回应你。"闻岫的指尖轻触其中一块瓷片，金色瞳孔中映出流动的纹路，"这些碎片里还残留着匠人的执念。"
最大的那块瓷片上，金线逐渐组成一幅微缩画面：唐代越窑匠人跪在窑前祈祷，而他身后的阴影里，站着个戴青瓷面具的女子......
言蹊的扳指突然发烫。
"青瑠仙子？"他皱眉，"她不是已经......"
"魂飞魄散了？"闻岫摇头，瓷戒上的釉彩微微闪烁，"没那么简单。秘色瓷的诅咒延续了千年，不可能一次性根除。"
窗外传来乌鸦的叫声。
一只通体漆黑的鸟儿落在窗台，左爪系着条青白色的细绳。当言蹊靠近时，乌鸦突然张开嘴，吐出一块沾血的瓷片——正是三个月前沉入秘色湖的那款青瓷面具的残片！
瓷片坠地的瞬间，修复室的所有灯光同时闪烁。展柜里的秘色瓷碎片剧烈震颤，金线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网，在空气中投射出一段陌生记忆：
——民国二十六年，景德镇大雨倾盆。年轻的女学生站在三十六号窑口前，将一本靛蓝色封面的笔记投入窑火。火焰吞没纸页的刹那，她的左眼突然瓷化......
——笔记最后一页的落款赫然是"言静姝"，言蹊曾祖父的妹妹，家族谱记载"早夭"的那位。
画面戛然而止。
乌鸦振翅飞走，只在窗台留下几片青白色的羽毛。闻岫捡起瓷片，裂纹中渗出暗红的液体，散发着诡异的甜香——与他们在越窑遗址闻到的"骨瓷香"一模一样。
"瓷宗没有消失。"闻岫的声音沉了下来，"它只是换了种形式存在。"
言蹊的手机突然震动。
屏幕上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拍摄于1937年的景德镇。照片中，穿旗袍的言静姝站在御窑厂前，身旁是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男子——那分明是年轻时的林宴！
照片背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小字：
"秘色未绝，青瑠重生。十二月廿四，金陵见。"
南京博物院的库房寒气逼人。
十二月二十四日这天，言蹊以"秘色瓷学术交流"的名义申请调阅了一批特殊藏品。当管理员推着文物车离开后，库房的灯光突然变得青白，展柜玻璃上凝结出细密的冰花。
"她来了。"闻岫突然站直身体，瓷戒亮起微光。
最角落的展柜里，一只唐代秘色瓷碗无风自动，碗中的空气扭曲着形成漩涡。从漩涡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瓷化的指尖，半透明的皮肤，指甲上刻着与青瑠仙子相同的咒文。
"言家的后人。"
女子的声音带着瓷器般的清脆回音。当她的全貌显现时，言蹊倒吸一口冷气——这张脸与照片中的言静姝有七分相似，但左眼完全是秘色瓷珠，右脸则布满蛛网般的青纹。
"姑祖母？"
女子微笑，瓷化的嘴角裂开细纹："静姝那孩子太固执，非要毁掉《青瑠笔记》。"她抚摸着秘色瓷碗的边缘，"好在我在她眼里留了备份。"
闻岫不动声色地挡在言蹊身前："你不是言静姝。"
"当然不是。"女子的身体突然液化，化作青白色的釉浆流到地面，又重新凝聚成人形，"我是青瑠留在人间的最后一缕神识，寄宿在言家血脉中最适合的容器里。"
她的手指向言蹊："就像你体内栖云的魂魄一样。"
库房的温度骤降。
展柜中的瓷器一个接一个爆裂，碎片悬浮在空中，组成复杂的阵法图案。女子——或者说青瑠——的身影在阵法中央逐渐凝实，瓷化的皮肤变得如常人般光滑，唯有那双眼睛仍然保留着非人的质感。
"知道为什么选在今天吗？"她抬手轻触言蹊的扳指，"1937年的今天，静姝带着《青瑠笔记》跳进了三十六号窑口。"
一段被尘封的记忆突然苏醒：
战火纷飞的年代，年轻的言静姝发现家族世代守护的秘密。她偷走记载瓷宗邪术的笔记逃往景德镇，却在最后关头被青梅竹马的恋人背叛——那个戴圆框眼镜的图书管理员，真实身份是瓷宗第三十六代执事......
"林宴......"言蹊脱口而出。
青瑠的笑容扩大了："聪明。可惜林宴那孩子太感情用事，最后关头竟想救静姝。"她的身体开始散发秘色瓷特有的光泽，"不过也多亏他的痴情，我才能借着言家血脉重生。"
闻岫的瓷戒突然爆发出刺目强光。
"你不可能完全复活。"他厉声道，"《秘色心经》的真本已经销毁，三件契约秘色瓷也......"
"谁告诉你这是复活？"青瑠的身影突然模糊，下一秒出现在言蹊背后，瓷化的手指轻抚他的后颈，"我要的只是栖云的魂魄——他当年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
剧痛袭来。
言蹊感到有冰冷的东西钻入脊椎，像是无数细小的瓷针在血管中游走。锁骨处的青金纹路亮起，与疼痛对抗着，却节节败退。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瞬间，闻岫的手握住了他的——
两枚戒指相碰，发出清越的共鸣。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库房内所有悬浮的瓷片同时坠落，青瑠的身体出现细密的裂纹。她惊愕地低头，看见自己瓷化的皮肤正在剥落："不可能！你们明明已经......"
"契约确实完成了。"闻岫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
他举起与言蹊交握的手，两枚戒指融合成一枚青金色的扳指——与言蹊在三十六号窑口戴过的一模一样。扳指内壁的符文亮起，在空中投影出完整的契约文字：
"魂魄相融，生死与共。"
青瑠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叫："你们竟然......"
她的身体彻底崩解，化作一堆毫无灵性的普通瓷片。库房重归寂静，只有满地狼藉证明刚才的超自然现象。
言蹊瘫坐在地，冷汗浸透了后背："她死了？"
"不。"闻岫捡起一块瓷片，上面残留着微弱的秘色光晕，"青瑠的本体还在某件秘色瓷里沉睡。这只是一缕分身。"
他忽然皱眉，从瓷片堆里挑出一块特殊的残片——那上面刻着半个"瑠"字，边缘沾着新鲜的血迹。
"有人在帮她。"闻岫的声音沉了下来，"活人的血。"
离开博物院时，雪已经停了。
言蹊的手机再次震动，依然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发来的是一段视频：现代医院的病房里，沉睡的年轻女子身上连着各种仪器，她的左眼戴着白色眼罩，露出的右眼竟然是秘色瓷的质感。
视频最后闪过一行字：
"妹妹就该永远听话。金陵疗养院，地下三层。"
闻岫的瓷戒突然变得滚烫。
"不是结束。"他望向南京城的方向，金色瞳孔中映出常人看不见的青烟，"瓷宗找到了新的容器。"
雪又开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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