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泽睫毛颤了颤,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缕垂落的发丝,浓如墨色,发尾蜷曲似狼尾。
再仔细一看,头顶上方是一张绝顶俊俏的冷脸。
很好看,也很熟悉。
“小山君,我怎么睡着了?”
言泽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就像是睡梦中无意识的呓语。
这个特殊的称呼向来是徐清泽的专属。
如同一句咒语,撬开了闻朔刻意压制在心底的记忆,过往相处的点滴如白驹过隙在眼前快速掠过。
但不论他再怎么眷恋某一格时光,到最后,画面总会残忍地定格在最后一幕,那席红纱帐之后。
闻朔心头一凛,瞳孔骤缩,手指下意识攥紧了剑柄,因为太过用力指尖都泛起青白。
他全身肌肉紧绷,难得有些紧张——仿佛在期待从这个人口中再一次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可他心里又清楚,如果言泽真的恢复记忆,那将是最糟糕的情况。
始作俑者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揉了揉昏胀的太阳穴,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恢复清明。
“闻朔?”
言泽的记忆还停留在上一刻被吞进山洞的时候,醒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被挤扁,也没有缺胳膊少腿,身体各个肢节的感觉都在。
但他们似乎被困在山体内部一处狭窄昏暗的空腔里,四周的石壁触手可及,仿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压抑又沉闷。
他仰躺着,闻朔盘腿而坐,怀中抱剑,神色复杂地垂视着他。言泽不确定是不是看到他松了一口气。
这个姿势……言泽动了动脑袋,不出意料地感觉到自己后脑正枕在他硬邦邦的大腿上。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源源不断传来,还带着一股闻朔身上独有的冷冽气息。
言泽:……
风水轮流转。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最后为了救人,心怀愤怒地对闻朔劈出手刀时,对方略显诧异的表情,如今醒来却拿人家的大腿当枕头,而且还睡得挺舒服……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救人!
言泽慌忙撑起身——因为石窟太狭窄,他甚至无法完全直起身,只能跪坐着与闻朔面对面。
"吴擎苍呢?"
听到他一醒来就问别人的名字,闻朔眉头极轻微地皱了一下。
“死不了。”
言泽:……同样的话说两遍,这么记仇吗。
其实闻朔本来不想解释,但余光看到言泽近在咫尺的,真心实意担忧的脸,他又声音僵硬、不情不愿地补充了一句:“通灵阵没断。”
言泽顿时反应过来:对了,还有通灵阵!
他闭眼感应了一下,虽说丹府内储存的灵力被吸收殆尽,导致没法传讯,但依靠本源灵力所维持的联系还在,说明人还活着。
言泽心情拨云见日,爽快道歉道:“刚才是我不好,太冲动了。其实我没想真的对你动手,只是想吓唬一下你。”
刚才那种情况下,看到闻朔理所当然地抛下同伴,他是真的有点生气。但现在冷静下来一想,吴擎苍好歹也是名剑榜排名二十的高手,纵使灵力受限,短时间内应该也有能力自保。而且从闻朔的回应来看,这人虽然表面冷淡,其实还是有在关注同伴的安危。
反倒是邵彦行那小子,只带了两个剑侍一块行动,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言泽不自觉地陷入新一轮的担忧之中。
仿佛是看透了他心中所想,闻朔的情绪逐渐淡下去,声音极轻极轻地说了句:“总是这样。”
总是为了救那些人卷入纷争、置身危险,为什么不多为自己的安危考虑?
言泽没听清,耳朵凑近:“什么?”
闻朔留给他一个线条紧绷,轮廓分明的侧脸,没再说话。
言泽心想:算了,他没生气就好。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
他自顾自分析道:“看周围的环境,我们应该还在山体内部,吴擎苍当时离我不远,可能也落在附近的石洞里,凿通墙壁说不定就能和他会和。”
以往这种谈论正事的场合,不论他说什么,闻朔总会回应一两句,给点反应。但这次,言泽等了半天,闻朔却恍若未闻,背靠在石壁上,目光始终警觉地目视前方。
言泽这才注意到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虽然维持坐着的姿势,但大腿和手臂的肌肉紧绷着,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看似安静,实则随时可能一跃而起。
然而他所展露出的这种敌意并不是针对自己,而是……
顺着闻朔的目光回头去看,言泽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那些是什么东西?”他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
“影兽。”
或许是方才视线被闻朔挡住了,又或许是那些东西出现得悄无声息,言泽居然没有察觉。
在这狭窄石窟的外面,数不清的黑色影子在洞口涌动,多如蝗虫,挤在一起如同一团翻滚的黑雾,其中凝聚着许许多多形似猎犬的怪物,各个眼射电光,獠牙外翻,张开的血盆大口中不断滴落黑色浓雾。
长得就像噩梦的具现化。
言泽下意识调动灵力攻击,但灵力只在指尖闪了几下,就像哑火一样熄灭了。
该死,还没恢复。
言泽紧张地握上剑柄,但奇怪的是,这些影兽虽然张牙舞爪,一副马上就要扑上来的样子,却始终不敢突破那一步,一直在洞口徘徊不前。
言泽缓缓放下剑,目光在影兽和闻朔之间逡巡,疑惑道:“难道它们在怕你?”
闻朔不答,只一味冷眼瞧着那些畜生。
从他没有利用朔望剑铺设结界可以看出,他的灵力恐怕也被吸收了。
言泽顿时肃然起敬:不愧是闻朔,哪怕没了灵力,只是坐在那儿也有辟邪镇宅的奇效。
不过,这也意味着吴擎苍等人的处境更加危险。
“你继续盯着他们,等我把这些墙凿穿,我们就能出去了。”
言泽救人心切,把剑撬进石缝里,像刨土一样用力划拉,本就不大的空间内一时碎石乱溅。
几只影兽注意到他怪异的举动,喉间发出低沉可怖的嘶吼警告,旋即被闻朔指尖顷散出的、更为霸道的煞气吓到,夹着尾巴往后退了几步。
煞气将它们一步步逼退到洞口边缘,退无可退之际,一只轻靴踏入洞口,止住了它们的溃散。
“想不到堂堂天衍宗首徒徐清泽,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
洞外传来一道阴柔的男声,语调阴阳怪气,让人无端联想到毒蛇之类的阴冷之物。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听就不是个善茬。
言泽手上动作不停,回头看向来者。
潮水般的影兽向两侧散开,给那人分出一条路。他步伐晃漾,徐徐而来,站定后还颇为骚包地摆了个单手叉腰斜挺胯的姿势。
是个穿着黑袍,带着黑色花纹面具的男人。
言泽挑眉:“我认识你?”
“徐师兄如此人物,怎么会认识我呢?反倒是人人见了徐师兄都要过目不忘吧。”
一口一个徐师兄,明褒暗讽,看来不仅是旧相识,还素有旧怨。
他和闻朔对了个眼色,闻朔却淡然地摇头,意思是他也不认识这位仁兄。
从此人黑袍的打扮来看,应该和盗取谷清山龙渊残片的人隶属同一个组织。
——这组织里又是虐杀成性的疯子,又是妖声怪气的阴阳人,各个都是人才。
看到他出现在这里,言泽已经明白,这次栽到坑里,多半是中了黑袍人的诡计。
邵彦行没有骗他,这件事背后真的有这个喜欢装神弄鬼穿黑袍的组织介入。但其实也不意外,这帮人一直在追寻龙渊残片的下落,吴州出现异象,他们不可能不来掺一脚。
只是不知邵景行那个老狐狸在其中又扮演怎样的角色,是不知情者,还是……知情不报者?
“你现在肯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又为什么不杀了你。”虽然面具遮住了脸,但还是能想象到面具之下那胸有成竹的表情。
言泽转过身,继续叮叮当当地砸墙:“哦,其实也没那么想知道。”
突然想起旁边还有个被解放的免费劳动力,他还没忘了闻朔扮演的身份,招招手道:“来,阿望,别看他了,过来帮我一块干活。”
闻朔倒是非常配合,二话不说提剑就上,像只沉默犁地的牛。墙壁上转眼就多了几道深邃的剑痕。
言泽:……这效率,哪怕去生产队当驴也是驴中龙凤啊。
看着他们突然旁若无人地忙活起来,黑袍人突然怒了,咆哮道:“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在这儿装什么假清高!”
言泽充耳不闻,故意晾着他。
黑袍人十分谨慎,再急也不敢贸然上前,始终和他们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盖因他觉得,徐清泽此人极其狡猾,总有各种办法使诈。
但就算不能来强的,他也有办法拿捏他。
“徐清泽,你难道不想知道你那二师弟现在怎么样了么。”他忽然幽幽地说道。
言泽动作一顿,随即恢复如常,转身与他正面对峙,“你把我困在这,无非是有所求,但如果你敢动吴擎苍他们,我保证让你什么也得不到。”
听黑袍人的语气,想必吴擎苍等人已经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关押,用作逼他妥协的筹码,那他继续在这山洞里凿也凿不出什么结果。
“哈哈,不愧是徐清泽,身处如此劣境也敢大言不惭地说是我有求于你。”黑袍人大笑,得意道,“可惜呀,你的那些师弟师妹们看不到你狼狈的样子,不然一定很有意思。”
言泽:“从刚才我就想问了,你难道是暗恋我么?这么在意我在别人眼里的形象和名声,难道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你说什么?!”
黑袍人大吃一惊,吓得都破音了,那种嫌恶和恶心不似作假。
他五官扭曲,连带着面具都皱在了一起:“你少自作多情了!我留你一命,不过是为了方便找龙渊残片,你还真以为自个儿脸上贴金,能有那么大魅力?”
言泽也不恼,笑道:“早说出来不就行了。”
他不知何时又掏出他的白折扇,给自己扇了扇风。
他现在才发现折扇简直是装逼利器,哪怕面对这种不利局势,只要他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话,再拿出折扇,不疾不徐地扇上那么两下,别人都会以为他成竹在胸,对手自然也会心生警惕。
黑袍人意识到自己被套话,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又找回话语主动权:“没错,徐清泽,我就是要用你来收集龙渊残片,如果你乖乖跟我回去,我可以饶你师弟不死。”
言泽:“要找龙渊残片?那好办,此地就有一块,在邵景行手里,你想要就去管他要吧。”
“哼,”黑袍人嗤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言泽只需故意装出疑惑的样子,黑袍人便嘚吧嘚吧地自动往外吐情报:“邵景行手上的碎片就是我交给他的,我又何必再收回来。”
“所以,你费尽心机地收集残片,就只为了上供给邵景行?难道你也是邵景行养的剑奴?”
“你胡说八道什么!”黑袍人果然破防了,“这是主上赐给他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大业’!”
言泽已然掌握了套话的诀窍,故意激怒他:“照你这么说,你们主上应该很喜欢给人当免费劳动力。”
“你!”黑袍人气得差点把组织情报抖落出来,但他也没有那么傻,及时反应过来,刹住了闸:“……我不跟你废话。现在立刻把你的剑交出来。”
一边说着,一边从乾坤袖中取出一条金红色的捆仙索,威胁道:“要想让你师弟活命,就不要反抗。”
“我可以和你走。不过你既然和邵景行有合作,那就没必要动邵家的人。把彦行和他手下的人都放了,让他们和我的小师弟一并离开,只留吴擎苍作人质。”
黑袍人目光恶狠狠地瞪着闻朔:“你觉得我可能放走你身边的人,让他回天衍宗通风报信么?”
“那必须让他跟着我,你休想伤他分毫。”
言泽挡在闻朔面前,语气坚决,不容拒绝。
二人你来我往谈条件间,言泽一直借着折扇掩饰,在背后用手指给闻朔打暗号:待会儿我假装跟他走,让他带我去见吴擎苍,一旦找到吴擎苍,你负责偷袭,我负责解救人。
这套手势纯属自创,但他对闻朔的领悟能力和实力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
他手势刚做完,闻朔便握拳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指,算作回应。
言泽顿时感觉指尖接触的地方麻麻的,白皙指尖微微泛红,那里的温度像是透过指尖直接传递到了心口。
奇怪,他手指头什么时候这么敏感了。
黑袍人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甩了甩手里的上品捆仙索,冷哼道:“好,我把你们俩绑一块。”
一听到师兄叫他小名,朔子哥差点吓出ptsd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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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黑袍人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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