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北京,像按了快进键。
陈致远家窗外的平房、胡同,一夜之间被脚手架和塔吊取代,自行车流里多了桑塔纳、夏利,偶尔还能看见进口的丰田皇冠。
沿街店铺的招牌越来越亮,港台歌从窗户里飘出来,混着广播里的进行曲,挺热闹。
家里的十四寸彩电,天天播“复关”“入世”的新闻。
这谈判像场马拉松,又像盘复杂的棋,每一步都得小心。
陈致远也忙得脚不沾地,他从翻译室调到了国际贸易司,离决策更近了,桌上的文件堆得更高——美方、欧共体、日方的要价清单,涉及农产品、工业品、服务业,每条都牵着国内产业和工人的饭碗,不能错一个字。
无数个夜晚,对外经贸部大楼的灯亮到半夜,那是“入世”谈判工作组在忙。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哪怕贴着禁烟标,大家也得靠烟提神。围绕着税号、开放承诺、补贴项目,双方争得面红耳赤,空气里混着浓茶和疲惫的味儿。
“陈,”一次关键磋商,美方首席代表约翰逊把文件推过来,语气硬得像石头,“信息技术产品零关税,最多五年,这是底线。我相信你懂,这已考虑了贵国产业的情况。不接受,谈判就可能停。”
会议室瞬间静了,所有人都看陈致远。
他能感觉到身后信息产业部官员的紧张——这不是税的事,是民族电子产业能不能在“狼”进来前长大,关系到一批品牌的生死。
陈致远没慌,拿起文件快速扫了一遍,脑子里过着国内产业数据、国际案例。
他抬头看着约翰逊的蓝眼睛,用流利的英语说:“约翰逊先生,我们理解贵国想扩大市场的想法。但中国的信息技术产业,跟贵国比,就像学步的孩子和奥运选手。它需要的不是被冲垮,是有时间长大。”
他拿出准备好的材料,念了组精确数据,又提了中立智库的预测:“我们提八年过渡期,不是要保护,是按产业实际情况算的。一个健康的中国市场,对全球IT产业都好,您说对吗?”
他的话不软不硬,既说了底线,又留了余地。
约翰逊没立刻反驳,靠在椅背上琢磨着,会议室里有了点窃窃私语——这次交锋,把对方从“最后通牒”拉回了谈判桌。
等谈判终于成了,消息传回国内时,陈致远正在校对中文版本。
窗外华灯初上,长安街的车流光带挺好看。他没像年轻同事那样欢呼,只是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压在心里十几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部委大院和广场上的国旗,觉得那万家灯火,都是无数人熬出来的,是中国融入世界的见证。
回家时,林静还在等他,电视里无声重播着中国代表团在多哈签字的画面。
冬冬的房间门关着,门口放着他的书包,里面露出本《世界地图册》。
“成功了。”陈致远脱下外套,声音有点哑。
林静站起来,轻轻抱了抱他——不用多说,她懂他这些年的苦。
可家里的挑战也来了。
冬冬,陈帆,进入了青春期。个子窜得快,喉结也出来了,不再是听故事的小孩,有了自己的想法,对陈致远的话常不耐烦。
陈致远发现,父子俩像隔了层膜。
他聊国际政治,冬冬觉得远;冬冬聊动漫、篮球,他又不懂。他试着看《七龙珠》,问摇滚乐队,却总显得笨手笨脚,反而拉远了距离。
一个周末晚饭,陈致远叮嘱冬冬学好英语:“这是以后跟世界打交道的工具。”
冬冬用筷子戳着饭:“学好英语有啥用?同学都说以后是电脑时代,懂技术才厉害!爸,你成天跟外国人打交道,是不是觉得他们啥都好?我们都得听他们的?”
这话像针,扎在陈致远心上。
他放下筷子,严肃地说:“陈帆!我学他们的语言、研究他们的规则,不是为了仰视,是为了跟他们平等说话,护着国家的利益!是为了让中国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电脑重要,可没沟通,再先进的技术也建不起桥!”
冬冬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张着嘴没说话,只是低头扒饭,耳朵却红了。
这次之后,陈致远想了挺多——他忙着为国家拼未来,却忘了跟儿子好好说话。
他开始变,不再只问成绩,让冬冬教他用电脑发邮件、上网,哪怕“二指禅”被笑话;他陪冬冬看NBA录像,哪怕问出“为啥不能抱着球跑”的傻问题,父子俩的笑多了。
他还常听冬冬聊学校的事,听他说对“下海”“出国热”的看法。
他发现,冬冬对世界的好奇,不比他年少时少,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
一次,冬冬帮他调电脑,说班上有同学要去美国读高中。
陈致远问:“你咋看出去读书?”
冬冬盯着屏幕:“出去长见识挺好,可我觉得中国以后机会更多,就像你说的‘崛起’。关键得有真本事,光会外语不行。”
陈致远心里挺暖——他没白说那些“大道理”,早悄悄在儿子心里发了芽。
世纪之交的钟声快响了,陈致远站在事业和家庭的岔路口。
回望过去,他从胡同里的青年,成了鬓角有白头发的外交人,跟着国家一起成长;往前看,中国要在世界舞台上更有分量,他和儿子的关系,也得用新的方式相处。
这又是一场需要耐心和爱的征程,他愿意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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