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京中的福瑞门外设二十丈高的灯轮圈,燃灯五万盏,宫女千人在灯下踏歌,甚是壮观。
宋锦看着人流往福瑞门的方向涌去,如同浪潮推着水花,身在其中也只能跟着走。
拥挤中她与凌花、霜花走散,索性趁着路过一个路口时顺势拐了进去,从后面绕道一处院外。
“小姐,夫人还在前面等我们呢,我们就这么溜了,不太合适吧。”春花心里着急,“小姐今日美得如画上的人一般,为何要戴帷幕啊?”
宋锦并不回答她,走到一处上了锁的樟木板门,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熟练地开了锁。
可以看出这是某个商铺的后门,前院客人络绎不绝,生意兴隆,后院却遍植花木,安静清幽。
她径直走到一处宽敞的房间门口,从里面正好走出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看打扮是掌柜的样子,被突然出现的宋锦吓一跳。
“哎哟,少东家,您这是要吓死我啊,老朽一把年纪了,你好歹吱个声啊。”老人家拍了拍胸口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
春花也明白过来,这是自家小姐的铺子,只是她家小姐甚少外出,看这驾轻就熟的样子,倒比自家别院还知根知底似的,不禁感到奇怪。
“小姐,咱们上这来做什么?这里可没有如意郎君,夫人要是知道了,又要骂你了。”
“就你啰嗦。”宋锦轻轻弹了弹春花的额头。
春花的额头饱满,是有福之相,虽然是个大丫鬟,但掌柜的见她一身绫罗绸缎,头上金簪、珍珠排叉都是上乘颜色,也对她多了几分尊敬。
“姑娘有所不知,这里头都是少东西的宝贝呢,两位里边请,前院有事要忙,东家请自便,老朽稍后再来。”
宋锦点点头放他去了,走进房间里,放下帷帽,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咕噜噜喝了解渴。
方才在街道上走过场时积攒的燥热,顿时就消退不少。
她走过几座博古架,看到架子上的各色瓷器满意得直点头,走到里间,看到地上桌上放着一些瓶瓶罐罐,都是成色极好的,用木框子塞了碎屑保存着。
“这是汝青瓷窑,那个是定窑白瓷,还有这个也也不错,纹理最是独特,是哥窑。春花,你去找几块干净的布来,徐掌柜真的忙糊涂了,也不知道叫个小二来帮着打理清货,这样子铺得到处都是,又落灰又危险的。”
春花听了这话赶紧去了,宋锦就拿起货单来一一核对。
从成色样式到尺寸形制一一看过,拿一只朱砂小笔批注了几处要注意的地方,春花还没回来。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轻手轻脚将一件件瓷器一一抚摸,果然手感光滑细腻,抚之如绢。
她在里间看着这些瓷器润白柔和的光,身心都愉悦起来,仿佛一双柔润的手自心尖抚过,自是有一种治愈人焦虑的力量。
外间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宋锦以为是春花回来了,头也不回,一边查看每一样瓷器的纹路一边催道:“慢吞吞的,死哪儿去了,平日里磨磨唧唧的我不说你也罢,如今胆子越发大了,明儿就打发你去配小厮得了。”
宋锦一时心情好,说话也带着几分玩笑,奚落春花一通后,听见那脚步声逐渐靠近,把手往后一伸道:“拿来吧。”
专注于一处又细腻又有点残缺美感的细纹,宋锦甚至无暇回头,她等着春花给她拿干净的布,等了片刻手上却接到一杯温热的茶。
宋锦莫名其妙回头一看,是个面生的少年人,眉眼生得极漂亮,虽不算强壮,身型倒也高挑,低垂着眉眼,几缕碎发在鬓边。
像春日里的桃花,又像冬日的松柏,你很难想象这种气质能在一位少年身上融合得如此妥帖。
“你是谁?”宋锦伸手去拿帷帽,立刻戴上遮住面容,面色冷漠地看着少年。
“我是…我是这店里新来的学徒,师父让我斟来热茶待客,唐突了小姐,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宋锦想了想,这小子并不知道此间只有她一人在,说到底也并不怪她,但她天生抗拒与陌生人打交道,依旧是冷冷地训斥了几句:“待客也要讲礼数,无论到了哪里,进门前先敲门,记住了吗?”
少年颔首,眼睛里有几分无辜,但也恭敬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谨记小姐训诫。”
虽如此说,但他眼角时不时看向一个木框里的雨过天青色葵花洗,让宋锦更加警惕几分。
“既是新来的,就先去前院帮忙吧,先从店铺的洒扫杂活做起。”
这是瓷器铺子,不比粮油那般经得起折腾,一个不小心,摔碎的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又或是有心人混进店铺打了她这些宝贝的主意,出了事找谁哭去。
少年却并不失落,眉眼弯弯笑了笑,那样子好像温润的小奶猫,青涩又可人,声音也是清隽的好听:“小姐说得是,小人这就去做杂活,不打扰小姐雅兴。”
看着少年转身准备离开的背影,宋锦撇了撇嘴。
是个懂事的好苗子,人也机灵,虽然唐突了些,但也许是年纪轻,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不懂这些,倒也不为过。
眼下虽是学徒,好好培养一下,也许能做个掌柜呢。
“慢着,你叫什么名字?”宋锦叫住了他。
像是犹豫了一瞬,少年终究是垂眉敛目转过身来,不敢抬头再看。
“小的姓顾,在家行六,小姐可以叫我顾六。”少年不卑不亢,答得十分周到,只是并未说出全名。
宋锦也并不在意,作为一个为她赚钱的掌柜来培养,先知道一个称呼,已经足够了,京城多的是她的眼线,若是有必要,不怕翻不出他的身份来。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与你家掌柜的交待,好好干活,店里不会亏待你的。”
宋锦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顾六也没见得多受鼓舞,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声“是,谢小姐了。”,自己就退出去了。
等到春花不知道从哪里找来几块棉布来拿给宋锦的时候,宋锦已经将帷帽佩戴齐整,整装待发,准备出门去了。
春花倒也欣慰,哪有逛个元宵灯会逛到自家铺子里来点货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又有几个盛会可以这般热闹,连宵禁都取消呢。
“小姐的珍珠簪子掉了一枚,奴婢为小姐戴上吧。”春花从椅子腿边上拾起一枚珍珠小簪,是又圆又润的海水珠,一枚要上百文呢。
宋锦兴致缺缺地挥了挥手道:“不必了,少一枚也不至于就散了头发,头上倒是轻松不少呢。”
春花赶紧把珍珠簪放在贴身荷包里收好,回去以后要清点首饰的,一面为宋锦整理裙裳一面嗔笑:“小姐越发丢三落四了,若不是奴婢跟得紧紧的,不把自己丢了才怪。”
宋锦捏了捏她的脸:“小滑头,就你能耐,陪小姐我去猜灯谜,看你能猜对几个。”
春花连忙告饶:“小姐你就别难为我了,您是女状元,我可不是俏书童,勉强认了几个字已经把我脑子挤得嗡嗡响了,猜灯谜这种事当然要交给才子佳人,我就负责给您提灯笼。”
两人说笑间,从瓷器铺子的前堂往街上走,又汇入人潮汹涌的大流中,朝着朱雀街猜灯谜的地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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