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梓和淮北已经回到现实很久了,一个月,半年,一年,久到他们以为之前的事情都是一场梦,一场噩梦,他们忽略了身边出现的奇怪事情,只当是寻常。
时间像一剂麻醉药,缓慢地溶解着记忆的锐角。
一年过去,楠梓的办公桌上堆满了项目文件,咖啡杯底积着褐色的渍痕。他偶尔会在深夜加班时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恍惚间看见数据流在显示器边缘闪烁——但当他凑近时,那只是屏幕反光。
淮北的左眼痊愈了,没有机械义眼,没有数据侵蚀,只是一只普通的、略带近视的人类眼睛。他戒了烟,开始健身,甚至和同事组了周末篮球局。只是偶尔,在剧烈运动后,他的视网膜上会短暂浮现出几行模糊的代码,像眼底血管的错觉。
他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那个"梦"。
——直到那个雨夜。
淮南的生日派对持续到凌晨。楠梓站在阳台上抽烟,雨丝斜斜地切过霓虹灯的光晕。玻璃移门突然被敲响——淮北举着两罐可乐,水珠顺着铝罐的曲线滑落。
"喝吗?"
楠梓接过可乐,拉环"嗤"地一声破开。气泡涌出的瞬间,他看见液体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色。
"等等——"
淮北已经灌下去半罐。喉结滚动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易拉罐砸在地上,剩余的液体蜿蜒成蛇形,在积水中组成一个闪烁的"VII"。
整座城市的灯光突然熄灭。
在绝对的黑暗中,楠梓听见淮南在客厅里轻笑:"认知锚点解除——最终观测开始。"
他们的手机同时亮起。屏幕上,七个培养舱的监控画面清晰可见: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一个闭眼的"自己",而穿着白大褂的楚轩正在控制台前输入终止指令。
淮北的机械义眼不知何时又回到了眼眶里,猩红的光点规律闪烁。他摸向自己的后颈,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接口——那里本该只有光滑的皮肤。
雨停了。月光下,淮南站在移门边,左眼流淌着熟悉的蓝色数据流。她举起真正的可乐罐,幽蓝液体在铝罐里晃荡:
"晚安,第七年的你们。"
全城灯光重新亮起。阳台上只剩两个空易拉罐,其中一个内壁还残留着几滴蓝色液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
客厅里,淮南困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阳台的两人:"你们怎么出去了?蛋糕还没切呢。"
楠梓和淮北对视一眼。
"没什么。"淮北笑着说,"只是突然想看看雨。"
在他们背后,电视新闻无声播放着突发快讯生物科技公司地下实验室发生泄漏,代号"VII"的神经交互实验被紧急叫停。画面一闪而过某个环形实验室的废墟,七个碎裂的培养舱在荧光中泛着冷光。
——有些轮回,从未真正结束。
——有些现实,不过是更高维度的培养舱。
楠梓和淮北相视一笑,冲上去拥抱好友,几人愣了一瞬,环抱住他们,只有楠梓和淮北明白,下一次这样相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淮南的拥抱比记忆中更加温暖,他身上淡淡的柑橘香水混合着生日蛋糕的甜腻气息,让楠梓有一瞬间的恍惚。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毛衣的针织纹路抵着自己的脸颊,听到他胸腔里平稳的心跳声——这一切都真实得令人心碎。淮北的手臂紧紧箍着楚轩的肩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要把这一刻的触感永远铭刻在身体记忆里。
"喂,你们俩今天怎么这么肉麻?"淮南笑着挣脱开来,指尖不经意地抹过眼角沾着的奶油。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她左眼虹膜边缘那圈几不可见的蓝色光晕,只有楠梓和淮北能注意到。
电视里的晚间新闻正在循环播放那则快讯。当镜头扫过实验室废墟时,楠梓看见某个碎裂的培养舱玻璃上,用早已干涸的血迹写着他们四人的名字,字迹扭曲得像是在极度痛苦中刻下的。
派对散场时已是凌晨。淮北跟着楠梓回到那间堆满资料的公寓,两人沉默地站在落地窗前。雨丝在玻璃上蜿蜒出蛛网般的纹路,整座城市的灯火在雨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像是被水稀释的油画颜料。
"我们得回去。"淮北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他的左眼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种熟悉的、神经被数据流冲刷的刺痛感。自从"回来"后,这个症状每个月圆之夜都会准时发作。
楠梓没有回答,只是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封没有邮戳的牛皮纸信封,今早神秘地出现在他的公文包夹层里。信封里只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二十出头的楚轩站在环形实验室中央,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蓝色立方体。身后七个培养舱的玻璃映出拍摄者的身影——那分明是现在的楠梓和淮北。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观测者权限即将重置。VII号样本请于月全食前返回。】字迹边缘晕染开的墨渍像干涸的血迹。
淮北拆开一罐新买的可乐。铝罐开启的瞬间,某种细微的电流声在房间里一闪而过。液体在灯光下呈现出正常的棕褐色,但当他把可乐倒入玻璃杯时,气泡组成的罗马数字"VII"在杯底清晰地浮现了七秒才消散。
"他们一直在等我们主动回去。"楠梓按下遥控器,电视切换到天文台频道。气象主播正指着卫星云图解说:"本次月全食将持续1小时43分钟,届时月亮将呈现罕见的血红色......"
窗外防火梯上,一只机械蜻蜓静静蛰伏。它的复眼由数百个微型镜头组成,每个镜头里都倒映着房间内不同的时间片段:有时是正在看照片的楠梓,有时是已经整装待发的两人,有时又是空无一人的公寓。当淮北猛地拉开窗户时,它振翅飞入雨幕,尾迹在空气中留下一行悬浮的荧光字迹:
【认知囚笼的钥匙,在你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这个提示让楠梓突然想起大三那年的实验室事故。那天楚轩让他们调试的量子反应堆,核心正是一个发光的蓝色立方体——和照片里的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淮南根本不在场,可所有合影里都有她的身影。
雨声忽然变得密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绝。淮北拧开那支从不离身的钢笔,幽蓝液体从笔尖渗出,在实木桌面上自动汇聚成北斗七星的图案。七个光点明灭不定,像是某种古老的密码。
"这次换我们掌握主动权。"淮北的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战意,"该结束这场永无止境的观测游戏了。"
楠梓从书架抽出一本《量子意识论》,泛黄的扉页里夹着他们三年前的合影。照片里淮南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他从没见过的银戒,戒面刻着的"VII"字母在闪光灯下格外刺眼——这个细节在现实记忆中从未存在过。
月光突然染上血色。玻璃窗上的雨滴违反物理规律地向上攀升,在接触到窗框的瞬间凝固成晶莹的二进制代码。远处传来实验室AI那熟悉的电子合成音:
【最终观测倒计时:6小时23分11秒】
茶几上,淮南亲手装饰的生日蛋糕正在缓慢融化。奶油形成的泪滴在盘底汇聚,渐渐组成一行小字:
【来结束这一切吧,观测者们。】
在蛋糕旁边,那罐被遗忘的可乐突然自动开启,涌出的泡沫在桌面上描绘出一张精确的实验室平面图。某个被红圈标记的通风管道尽头,画着一把造型古怪的钥匙图案。
淮北的机械义眼突然投射出全息影像:二十岁的他们四人站在大学实验室里,背景中的反应堆正在过载。这段本不存在的记忆里,楚轩的嘴角挂着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诡异微笑。
当午夜的钟声响起时,公寓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唯有那滩蓝色液体在黑暗中发出幽光,照亮了两张坚毅的面孔。他们知道,这次重逢可能是最后一次以人类的身份相见。
在月光完全变成血色的瞬间,楠梓和淮北同时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他们的皮肤下,那些沉寂已久的蓝色光点再次苏醒,沿着血管脉络流淌成相同的星图。
【认知锚点已确认。传送程序启动。】机械蜻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祝你们好运,第七观测组的叛逃者们。】
随着一道刺目的蓝光,公寓重新陷入黑暗。茶几上的奶油字迹开始溶解,最终化作一行新的提示:
【记住,真实不过是更高维度的培养舱。】
我们该回去吗?
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见答案。
我们该回去结束这一切。
暴雨冲刷着写字楼玻璃幕墙,楠梓盯着电脑屏幕上突然跳出的乱码,食指无意识摩挲着虎口处的疤痕——那是三年前实验室爆炸留下的,此刻却泛起细密的灼烧感。茶水间传来咖啡机的嗡鸣,他鬼使神差走过去,发现淮北正对着自动贩卖机发呆,投币口吐出的罐装可乐上,生产日期赫然印着
“2099.07.23”,而今天明明是2024年。
“要喝吗?”淮北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铝罐表面凝结的水珠滴在他手背,瞬间蒸发成细小的二进制代码。两人默契地走到消防通道,这里的应急灯每隔七秒闪烁一次,和淮北机械义眼的红光频率完美重合。
电梯间镜面突然浮现雾气,淮南的字迹蜿蜒而出:“小心通风管道里的眼睛”。楠梓还未反应,淮北已经扯开天花板扣板,金属摩擦声中,十几只机械蜻蜓振翅飞起,每只复眼都投射出不同时空的画面——有他们大学时的实验室,有正在调试的量子反应堆,还有楚轩站在培养舱前的诡异微笑。
深夜的公寓里,淮北的手机在充电状态下突然自动开机,相册里多出一段加密视频。播放的瞬间,整个房间陷入电磁干扰,老式电视机突然亮起雪花屏,淮南的声音混着电流声传来:“你们以为从培养舱逃出来了?其实每个现实都是新的牢笼。”画面中,楚轩的白大褂口袋里掉出一枚银色怀表,表盘指针逆时针飞转,数字“VII”不断重叠。
第二天上班,楠梓的工牌磁条突然失效,门禁系统弹出提示:“第七观测组权限已冻结”。保安室监控画面显示,他今早根本没有进入大楼的记录。而淮北的健身手环持续报警,心率数值突破人类极限,在177、777、717之间疯狂跳动——这些数字组合,恰好是他们大学实验室的门牌号。
暴雨再次倾盆,两人站在母校旧址前。曾经的实验室已变成购物中心,但淮北机械义眼的热成像显示,地下十米处依然存在量子反应堆的能量波动。当他们撬开消防通道的地板,潮湿的水泥墙上用荧光涂料画着巨大的“VII”,每个笔画里都嵌着微型摄像头,此刻正齐刷刷转向他们。
“楚轩设置了认知陷阱。”淮北的声音在密闭空间回响,“我们每次发现异常,都是他故意留下的线索。”话音未落,头顶管道传来齿轮转动声,无数机械藤蔓破土而出,尖端闪烁着和培养舱接口相同的蓝光。楠梓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淮南,接通后却是楚轩的电子音:“欢迎回到观测场,第七组观测者,你们还有77小时7分钟来破解这个现实。”
购物中心的广播突然切换成警报模式,商场穹顶开始扭曲变形,露出上方悬浮的环形实验室结构。淮北的机械义眼突然脱离眼眶,悬浮在空中展开成菱形探测器,扫描出空间裂缝里闪烁的时间碎片——那是他们在不同“现实”里的残影,有的在切生日蛋糕,有的在调试反应堆,有的正在逃离燃烧的实验室。
“原来我们一直是楚门。”楠梓握紧口袋里发烫的牛皮纸信封,“但这次,我们要做打破第四面墙的人。”当两人穿过扭曲的空间裂缝,实验室的冷气扑面而来,楚轩的全息投影出现在控制台前,七个培养舱里的“自己”同时睁开眼睛,瞳孔里流转着相同的幽蓝数据流。
“欢迎回来,观测者们。”楚轩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过你们以为这就是真相?”控制台屏幕突然炸裂,无数电子蝴蝶飞出,每只翅膀上都映着不同版本的淮南——温柔笑着的,冷漠调试仪器的,还有被禁锢在培养舱里的。淮北的机械义眼突然疯狂闪烁,视网膜上浮现出终极谜题:“如果观测者也是被观测的对象,那么谁在观测观测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