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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深渊的光(女主视角)

高二那年卖瓜,我遇见了江墨澜。

他笑着买走最小的瓜:“同学,救救你生意。”

后来他成了我的同桌、哥们,以及...秘密。

他替我补课,记我生理期,甚至帮我吆喝卖瓜。

当我终于拿到和他同校的通知书时,脑癌诊断书也到了。

我躲在屏幕后假装活泼:“哥们,最近有点倒霉啊。”

直到他未婚妻踩碎我的录取通知书:“你只是我们感情的试验品。”

梅雨季的污水漫过指尖时,我听见他在巷口喊:

“宋郁!今年西瓜甜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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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雨,是天上漏下来的裹尸布,沉甸甸、湿漉漉地蒙在整座城市身上。空气吸饱了水汽,沉得推不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团湿冷的棉花,裹挟着巷子深处淤泥和腐烂瓜果的闷浊气味。宋郁蜷在巷子尽头,背脊紧紧抵着冰冷黏腻的墙壁。巷口昏黄的路灯光,被层层叠叠的雨丝绞碎,艰难地爬进来几缕,无力地照亮她脚边一小洼浑浊的污水。水面浮着几片枯败的落叶,像漂泊无依的小舟。

她低头,视线吃力地聚焦在自己浸在污水里的手上。那双手,早已不复往昔的干净细腻,粗糙的指腹、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痕迹——这是经年累月搬运西瓜、拨弄藤蔓留下的烙印。冰凉的污水像无数细小的针,顺着指缝、指甲的缝隙,一点点刺入麻木的皮肉之下,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意识像被水泡胀又撕扯的纸,边缘模糊,快要承受不住重量,随时会碎裂开来。可偏偏就在这混沌的边界,一个异常清晰的画面固执地撕开雨幕,穿透时光的尘埃,狠狠地钉在她脑海深处。

是高二那年,同样闷热得令人窒息的盛夏午后。蝉鸣在滚烫的空气里拉长了调子,声嘶力竭。她守着爷爷奶奶那个小小的西瓜摊,守着摊后两位白发苍苍、皱纹里刻满疲惫的老人。路上行人寥寥,毒辣的日头炙烤着大地,仿佛要将柏油路都烤化。汗水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淌,洇湿了洗得发白的旧T恤领口。她眼巴巴望着摊子上那几个孤零零的西瓜,心里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晒烫的石头。

然后,那个身影毫无征兆地闯入了视野。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深蓝色运动短裤,干净清爽得像是刚从空调房里走出来,与周遭的燥热和灰尘格格不入。阳光落在他乌黑的发梢上,跳跃着细碎的光点。只一眼,宋郁的心跳就漏了好几拍,紧接着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江墨澜。那个在升旗仪式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名字永远挂在年级榜首、篮球场上一个潇洒转身就能引得无数尖叫的江墨澜。

他径直走了过来,目光扫过摊位上那几个蒙着薄尘的西瓜,最后落在一个最小的瓜上。他弯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那个小西瓜上轻轻拍了拍,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随即,他抬起头,冲着宋郁扬起一个笑容。那笑容干净得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晴空,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仿佛能融化一切暑热的明朗,瞬间驱散了宋郁心头的燥郁和不安。

“同学,”他的声音清朗悦耳,像山涧里叮咚的溪流,“我看你这儿快‘破产’了?”他指了指那个小瓜,眼里的笑意纯粹又温和,“喏,我救救你生意,就这个了。”

宋郁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轰”地涌上脸颊,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她慌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受惊的蝶翼,死死盖住眼底汹涌的波澜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慌乱。她不敢再看那双仿佛盛着星光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指尖冰凉。

“好…好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淹没在聒噪的蝉鸣里。她手忙脚乱地接过那个小小的西瓜,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递钱过来的手指,温热干燥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全身。她猛地缩回手,仿佛被烫到。接过带着他体温的几张零钱时,手指都在微微发颤。直到那个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灼目的阳光里,她才敢抬起一点点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胸腔里那颗心还在失控地狂跳,像揣着一只迷失方向、四处乱撞的小鸟。

她轻轻地把那几张被汗水微微濡湿的零钱抚平,小心翼翼地放进爷爷那个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旧钱袋里。指尖触碰到粗糙的布面,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爷爷,卖出去一个小的。”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爷爷正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打盹,闻言睁开浑浊的眼睛,布满皱纹的脸上费力地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像揉皱后又努力展开的纸:“好…好…小郁能干。”那笑容里有太多的疲惫和无奈,沉甸甸地压在宋郁心上。

她转过身,假装整理摊子上剩下的西瓜,借机抬手,飞快地用手背蹭了一下眼角。那里有点湿,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别的什么。巷子里的风依旧闷热,蝉鸣依旧刺耳,可有什么东西,似乎随着那个少年的离开,悄悄地、无声地改变了。一种隐秘而巨大的悸动,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平静而灰暗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无法平息的涟漪。那个最小的西瓜,和他阳光下明朗的笑容,成了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天里,唯一清凉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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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齿轮转动得毫无征兆。高二开学重新排座,当班主任念出“江墨澜,宋郁”时,宋郁正低头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帆布鞋尖。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又在她身边悄然退去。她甚至能感觉到无数道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好奇、不解,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她下意识地把脊背挺得更直一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那一点细微的刺痛来压住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脚步声停在旁边,带来一阵清爽的、若有似无的皂角香气。她僵硬地抬起头,正撞进江墨澜含笑的眼眸里。那笑容和西瓜摊前的一模一样,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熟稔。

“巧了,好哥们儿。”他动作利落地把书包塞进桌肚,长腿一伸就坐了下来,肩膀几乎挨到她的,“以后多关照啊,宋同学。”他语气轻松自然,仿佛他们真的是认识许久、勾肩搭背的铁哥们儿。

“哥们儿”三个字,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又像一根细细的针,带来一丝隐秘的、难以言说的刺痛。宋郁飞快地垂下眼睫,遮掩住瞬间翻涌的情绪,只含糊地“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桌肚里,她紧紧攥着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份被强行定义的“友情”,如同藤蔓,在高三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以一种宋郁无法抗拒的姿态,悄然缠绕生长,将她灰蒙蒙的世界勒出一道道生机勃勃的绿痕。

江墨澜是极好的“哥们儿”。好到让宋郁时常在心底那片无人知晓的荒原上,生出一种近乎奢侈的错觉。

“宋郁!笔记借我‘瞻仰’一下!”课间,他长臂一伸,毫不客气地捞过她摊在桌上、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的笔记本。他看得很快,眉头时而蹙起,时而又舒展开,修长的手指在纸页上点点划划,“啧,这题还能这么解?有点意思。”他忽然侧过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带着纯粹的欣赏,“脑子挺灵光嘛,哥们儿!”

宋郁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她努力维持着平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他专注的侧脸吸引。阳光穿过窗棂,在他挺拔的鼻梁和下颌线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瞎写的。”她低声说,试图把笔记本抽回来。

他却按住本子,另一只手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用保鲜膜裹好的透明饭盒,里面是切得整整齐齐、红瓤黑籽的西瓜块,水珠沁在表面,晶莹剔透。“喏,辛苦费。”他把饭盒推到她面前,笑得坦荡,“快吃,冰镇的,一会儿就不凉了。”

清甜的瓜香瞬间弥散开来,带着夏日特有的冰凉气息。宋郁看着那红得耀眼的瓜瓤,又看看他含笑的眼睛,指尖蜷缩了一下,最终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块。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一直蔓延到心底最深处。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咬着,汁水清甜,仿佛能暂时冲刷掉所有沉甸甸的现实。窗外的蝉鸣似乎都变得温柔了。

这份“关照”远不止于此。周末,当宋郁再次守着爷爷奶奶的西瓜摊,面对着寥寥无几的行人发愁时,江墨澜的身影又一次如同神兵天降。

他换了一身更旧的运动服,额角还带着刚打完球的薄汗,大大咧咧地往摊位旁一站,清了清嗓子,竟真的扯开喉咙吆喝起来:“西瓜!本地沙瓤瓜!甜过初恋!不甜不要钱!”清朗的嗓音穿透午后的慵懒,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活力和感染力。

他喊得毫无包袱,甚至还对着路过的几个熟识的同学挤眉弄眼。效果立竿见影,摊前很快围拢了几个人。

“行啊墨澜,体验生活呢?”有男生笑着打趣。

“帮哥们儿忙!”江墨澜答得理直气壮,顺手抱起一个瓜,熟稔地拍了拍,递给询问的顾客,动作竟有模有样。他一边收钱,一边还不忘回头冲宋郁眨眨眼,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宋郁站在一旁,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和周围渐渐多起来的人流,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夏日的风带着瓜田的气息和阳光的温度拂过脸颊,她悄悄吸了吸鼻子,把那份汹涌的酸涩和暖意一起压回心底。他替她称重、收钱,动作带着一种生涩却无比认真的利落。阳光落在他微汗的额角和专注的侧脸上,像一幅流动的油画。

“谢…谢。”人群稍散时,宋郁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什么?”江墨澜拧开一瓶矿泉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水珠顺着下颌滑落,“哥们儿不就是用来两肋插刀的吗?”他抹了把嘴,笑容依旧灿烂,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少有的局促,“那个…咳…宋郁,你是不是…那几天快到了?”

宋郁猛地抬头,撞进他坦率又带着点询问的眼神里。他指了指自己书包侧兜,隐约露出一个保温杯的轮廓:“我妈煮的红糖姜茶,非让我带着…说天热也不能贪凉…你要不要?”他的耳根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目光飘向别处,语气却努力维持着“哥们儿”的随意,“喝点总没坏处。”

那一刻,宋郁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里那片荒原,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滚烫的暖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看着少年微微泛红的耳廓,看着他故作轻松却掩不住关切的神情,心口像是被最滚烫的糖浆裹住,又甜又烫,几乎窒息。她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才勉强压住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和汹涌的爱意。她只能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夕阳的金辉慷慨地洒满小巷,将他和瓜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空气里西瓜的清甜、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香,还有那份笨拙却滚烫的暖意,交织在一起,成了宋郁贫瘠岁月里最奢侈的养分。她偷偷地、贪婪地汲取着,像沙漠里濒死的旅人遇见甘泉。这份温暖如此真实,如此靠近,却又被“哥们儿”的标签牢牢框住,让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藏起所有不合时宜的心跳,在心底一遍遍描摹他阳光下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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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高考的硝烟终于散尽。阳光从未如此刻般慷慨,像熔化的金子泼洒下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令人眩晕的暖意。邮递员那辆墨绿色的自行车铃声,在宋郁家那条逼仄潮湿的巷口响起时,声音格外清脆,带着一种穿透一切阴霾的力量。

“宋郁!录取通知书!”邮递员洪亮的嗓门在巷子里回荡。

宋郁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去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她接过那个印着庄严校徽的、厚实的特快专递信封,指尖触碰到纸面光滑的质感,竟微微颤抖起来,几乎拿不稳。

深蓝色的信封,烫金的校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那是江墨澜保送的大学!是她拼尽了整个高三,熬干了无数个夜晚,用透支生命换来的通行证!爷爷奶奶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前所未有的笑容,浑浊的眼睛里溢出浑浊的泪水,那是喜悦,是骄傲,是沉甸甸的、终于看到一丝光亮的希望。

“好!好!我们小郁出息了!”爷爷枯瘦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声音哽咽着。

宋郁紧紧抱着那个信封,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滚烫的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汹涌地滚落下来。咸涩的液体滑进嘴角,她却尝到了无与伦比的甜。那些在瓜摊旁借着微弱路灯做题的深夜,那些被生理痛折磨得蜷缩在角落却还咬着牙背单词的时刻,那些因为营养不良而眼前发黑的瞬间……所有的苦,在这一刻都化成了甜美的回响。她终于追上了那束光,终于有资格和他站在同一片蓝天下,呼吸同样的空气。她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想象着他听到时脸上会绽放出怎样惊喜的笑容。

然而,命运惯会先给一颗糖,再反手一记重锤。

那份狂喜仅仅在胸腔里激荡了不到一周,就被一张薄薄的纸片彻底碾碎。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刺鼻,无孔不入,钻进每一个毛孔,带来一种不祥的粘腻感。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容模糊,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狠狠砸在宋郁的耳膜上:

“……初步诊断,胶质母细胞瘤,四级。位置不太好……恶性程度很高……”

后面的话像是一串串无法理解的乱码,嗡嗡作响,渐渐模糊。宋郁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只觉得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空了,眼前一阵阵发黑。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那张印着复杂数据和冰冷结论的纸,被她无意识地捏在手里,皱成了一团。它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钧,压得她脊椎都要断裂。

胶质母细胞瘤…四级…恶性程度很高…

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身体里,然后在里面疯狂地搅动、冻结。世界在她眼前旋转、坍塌,只剩下医院惨白的墙壁和医生毫无表情的脸。那份刚到手、还带着墨香的录取通知书,此刻在她贴身的旧书包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慌。光明的未来刚刚掀开一角,就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合拢,锁死,只剩下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满了滚烫的沙砾,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额角重重磕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咚”的一声闷响。

疼痛尖锐地刺入神经,反而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她挣扎着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是医生略显惊讶的脸和护士匆匆跑来的身影。额角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味。她抬手抹了一把,指尖一片刺目的猩红。这真实的痛感和血腥味,残忍地证实着这一切不是噩梦。

她拒绝了护士的搀扶,踉踉跄跄地站起身,像个提线木偶般走出诊室。走廊里人来人往,喧闹声模糊不清。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挪到无人的楼梯间拐角,才终于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慢慢地滑坐到地上。

身体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彻底断了。她蜷缩起来,双臂死死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初是无声的,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抽气。终于,一声破碎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紧接着,是再也无法抑制的、崩溃的嚎啕。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膝盖上粗糙的布料,混合着额角淌下的血,留下暗红的水痕。她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都在剧烈地痉挛,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空荡的楼梯间里,只剩下她绝望的悲鸣在冰冷的水泥墙壁间回荡、碰撞,最终无力地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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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走廊尽头那扇小小的、蒙着灰尘的窗户,成了宋郁暂时逃离现实的唯一出口。窗外是城市灰蒙蒙的天际线,被纵横交错的电线切割得支离破碎。她坐在冰凉的塑料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却僵硬得像一尊石雕。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和江墨澜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十分钟前发来的,一个跳跃的篮球表情包,后面跟着一句:“人呢?哥们儿,暑假组队峡谷啊?最近手痒得很!”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颤抖。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渗进骨头缝里。额角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和颅内那种沉甸甸的、令人作呕的压迫感交织在一起,像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在缓缓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努力聚焦在那跳跃的卡通篮球上。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手指落下,在虚拟键盘上笨拙地移动,删删改改,最终敲下一行字:

“嗐,别提了!哥们儿最近有点水逆啊,走路都能撞门框上(哭笑脸),刚缝了两针,帅脸破相了!我妈天天念叨,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翻白眼)。”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她盯着自己发出的那行故作轻松、带着夸张表情符号的文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谎言像裹着蜜糖的毒药,堵在喉咙口,又黏又苦。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像是在无声地嘲讽她的伪装。

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

江墨澜:“我靠!严不严重?哪个医院?发定位!哥给你送温暖去!(炸弹/炸弹)”

那熟悉的、带着咋咋呼呼关切的口吻,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出他此刻可能皱起的眉头。宋郁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瞬间弓起了背。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咙里涌上的酸涩。指尖用力到泛白,飞快地打字:

“别!千万别!小场面!我妈在呢,唠叨精附体,看见你来更得没完没了(抓狂)。等我好了请你喝奶茶,十杯!堵你的嘴!(菜刀)”

发送。她像是打了一场硬仗,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椅背上。她迅速退出聊天框,仿佛再多看一眼那跳跃的头像,就会彻底崩溃。屏幕熄灭,映出她自己苍白失血、额角贴着纱布的脸,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她把手机扔回那个磨得发白的旧帆布包里,发出沉闷的声响。然后,像完成了某个极其艰巨的任务,整个人脱力般向后靠去,头抵着冰凉刺骨的墙壁。眼睛干涩得发疼,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绝望如同窗外铅灰色的厚重云层,沉甸甸地压下来,密不透风。

她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爷爷奶奶佝偻的背影、浑浊眼底压抑的痛楚、药瓶上那些令人心惊的数字……像走马灯一样在她混乱的脑子里旋转。还有她自己。医生的话冰冷地回响:“尽快入院,化疗结合放疗……费用方面,要有心理准备……”那后面跟着的数字,庞大得像一个无法企及的噩梦。

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还不能。

几天后,宋郁站在一家高档咖啡馆的玻璃门外。

巨大的落地窗擦得一尘不染,映出里面精致的吊灯、柔软的沙发、衣着光鲜的顾客。她穿着唯一一套还算体面的旧衣服——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领口有些松垮的米色针织衫,与这里格格不入。手指在身侧蜷缩又松开,反复几次,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冷气混合着浓郁的咖啡香和甜点气息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经理是个四十岁左右、妆容精致的女人,挑剔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最终停留在她过于苍白的脸色和额角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色疤痕上。

“学生?以前干过服务生吗?”经理的声音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淡。

“没…没有,但我学东西很快!”宋郁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背脊挺得更直了些。

经理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随手递过来一张表格:“试用期三天,时薪十五块。填表吧。”

十五块?

宋郁的心沉了沉,但还是飞快地拿起笔。指尖冰凉,握笔时有些打滑。她一笔一划地填着,尽量让字迹显得工整。就在她即将写完最后一个字时,一股尖锐的剧痛毫无预兆地、如同冰冷的闪电般劈进她的头颅!

“呃……”她闷哼一声,眼前瞬间被一片浓稠的黑暗覆盖,视野边缘爆开无数闪烁的金星。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用手撑住冰冷的桌面,指尖用力到泛白,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薄衫,额角的纱布下,伤口也在突突地跳着疼。

“喂!你怎么回事?”经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和警惕。

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宋郁死死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她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前的黑雾,声音因为强忍痛苦而变得嘶哑断续:“没…没事…有点…低血糖…马上就好……”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颤抖着在表格的最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字迹歪歪扭扭,像濒死之人的最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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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的余烬涂抹在狭窄的巷子墙上,将斑驳的污迹染成一片暧昧的暗红。宋郁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陷进石板路的缝隙里。一天的站立、赔笑、被呼来喝去,加上头颅深处那永不停歇的钝痛,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帆布包里,装着刚结算的几张薄薄的纸币,却重得像压着一块冰冷的石头。

巷口,一个突兀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那女人很高,穿着剪裁利落、质地精良的米白色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即使背着光,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冰冷。宋郁的脚步顿住,心头莫名地一紧。

“宋郁?”女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清晰地穿透黄昏的寂静。

宋郁沉默地看着她,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上心脏。

女人向前走了一步,昂贵的尖头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格外刺耳。她的目光锐利如刀,在宋郁苍白的脸、额角的疤痕、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上缓缓刮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看一件碍眼的垃圾。

“我是林诚爱。”她自报家门,语气平淡,却像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林薇的母亲。”

林薇。这个名字像一个冰冷的开关,瞬间激活了宋郁脑中某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那个偶尔会出现在江墨澜身边,气质温婉、笑容得体的女孩。江墨澜似乎提过一句,家里长辈的意思……宋郁的心猛地向下沉去。

“墨澜和薇薇的事,是两家早就定下的。”林诚爱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冰冷的文件,“小孩子心性不定,闹点别扭,也正常。”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实质般钉在宋郁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寒的锐利,“你出现得,倒是很‘及时’。”

宋郁的呼吸一窒,手指在身侧悄然攥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年轻人,经历点波折,才能学会珍惜眼前人。”林诚爱微微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漠然,“你,恰好就是那块让他们看清彼此的‘磨刀石’。”

磨刀石?宋郁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来自己那些隐秘的、卑微的、用尽全力去维护的“友情”,在别人眼里,不过是用来磨砺所谓“金玉良缘”的工具?一股冰冷的愤怒混杂着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冲上头顶,让她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所以,”林诚爱的声音陡然转冷,像淬了毒的冰凌,“你的‘使命’到此为止了。别再做无谓的纠缠,更别妄想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宋郁那只紧紧攥着帆布包带子的手,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包括那张,你以为能改变命运的纸。”

宋郁浑身一僵,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林诚爱。

林诚爱却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她优雅地转过身,高跟鞋踩在石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渐行渐远,如同敲响的丧钟,每一步都踏在宋郁摇摇欲坠的心尖上。

帆布包里,那张印着烫金校徽的通知书,此刻像一个滚烫的火炭,灼烧着她的神经。林诚爱最后那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她最后一点侥幸。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潮湿的墙壁上,粗糙的砖石摩擦着单薄的衣衫。眩晕和恶心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猛烈。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巷子里的光线彻底暗了下去,如同她瞬间沉入深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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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的雨,终于酝酿到了极致。天空像一块吸饱了墨汁的脏污绒布,沉沉地压在城市头顶。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宋郁抱着那个沉重的纸箱,里面是咖啡馆经理冷着脸塞给她的、属于她的一点可怜物品。额角的伤口在闷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像有细小的虫子在里面啃噬。颅内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压迫感越来越重,视野边缘时不时闪过模糊的黑影。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巷子里的石板路被连日阴雨泡得松软,布满滑腻的青苔。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深渊的边缘。就在离家门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她看到两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男人,像两尊冰冷的门神,守在她那扇破旧的木板门前。

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一种尖锐的恐惧攫住了她。

其中一个男人看到她,抬了抬下巴,另一个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那人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手掌宽大粗糙,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目标直指她紧紧抱在胸前的纸箱!

“你们干什么!”宋郁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尖利起来,她下意识地将纸箱抱得更紧,身体向后缩去。纸箱里,最上面就放着那个深蓝色的、装着录取通知书的特快专递信封!

男人依旧沉默,动作却粗暴直接。他一把抓住纸箱的边缘,用力往外拽!力量悬殊得令人绝望。宋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法抵抗的力量袭来,手指被硬生生掰开,纸箱瞬间脱手!

“不要——!”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过去想要抢回。

另一个男人轻易地挡住了她,像挡开一片无足轻重的落叶。纸箱跌落在地,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廉价的水杯碎片、几本旧书、还有那个深蓝色的、刺眼的信封!

先前那个男人弯腰,精准地捡起了那个信封。他甚至看都没看宋郁一眼,拿着信封,转身走向停在巷口阴影里的一辆黑色轿车。

车窗无声地降下一半。一只戴着硕大钻戒、指甲修剪得完美无缺的手伸了出来,优雅地接过了那个信封。

宋郁的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男人,死死地盯住那只手,还有车窗缝隙里露出的半张精致却冰冷的脸——林薇!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高高在上的漠然。

林薇甚至没有打开信封。她纤细的手指捏着那承载着宋郁所有血汗和希望的信封一角,如同捏着一块肮脏的抹布。然后,在宋郁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她随意地、甚至是带着一丝嫌恶地,将那深蓝色的信封扔出了车窗外。

信封落在巷口湿漉漉、积着一层污水的泥地上。

紧接着,林薇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昂贵的米白色连衣裙,脚上是一双镶嵌着水钻的细高跟鞋。她看也没看地上的信封,径直走过去,抬起脚,那尖细的、闪耀着冷光的鞋跟,对着那个深蓝色的信封,狠狠地、精准地踩了下去!

“嗤啦——!”

一声刺耳的、令人心胆俱裂的撕裂声,在寂静的雨巷里骤然响起!清晰的鞋跟印,瞬间玷污了信封上庄严的烫金校徽,将它践踏在肮脏的泥水里!

“别做梦了。”林薇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胜利者的宣判,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宋郁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你只是我们感情路上,一块用完了就丢的垫脚石,一块…证明他最后会回到我身边的试验品。”

高跟鞋踩踏泥水的声音再次响起,林薇优雅地转身,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坐回了那辆象征着权势和冰冷的黑色轿车里。车窗无声升起,隔绝了那张精致的脸,也隔绝了宋郁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轿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驶离了巷口,留下两道湿漉漉的车辙印。

挡在宋郁身前的两个男人也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雨丝无声地飘落,落在宋郁的脸上、身上,冰冷刺骨。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视野里,只剩下巷口泥泞中,那个被踩踏得面目全非、浸在污水里的深蓝色信封。信封的一角被撕裂开,露出里面同样被污水浸染的通知书一角,那上面曾让她魂牵梦绕的校名,此刻模糊一片,如同她彻底粉碎的未来。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宋郁再也支撑不住,“哇”地一声,一大口暗红的鲜血喷溅在身前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如同绽开了一朵绝望而妖异的花。眩晕如同黑色的巨浪,瞬间将她彻底吞没。她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重重摔在冰冷、肮脏、积着污水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脸颊贴着冰冷湿滑的地面,污水的腥臭气息直冲鼻腔。她艰难地、模糊地看到自己苍白的手无力地垂落在泥水里,离那个被践踏的信封,只有咫尺之遥。指尖微微动了动,却连一丝抬起的力气都没有了。雨丝无声地落在她的睫毛上,混着温热的液体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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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像沉在冰冷漆黑的海底,每一次挣扎着想要上浮,都被巨大的压力和撕裂般的头痛无情地摁回深渊。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宋郁才被额角尖锐的刺痛和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窒息感强行唤醒。

她发现自己蜷缩在巷子深处一个堆满废弃竹筐的角落。身下是湿透的、散发着霉烂气味的稻草和纸板,冰冷的污水透过薄薄的衣料,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体里仅存的热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一阵阵抽搐般的剧痛。喉咙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闷响和涌上口腔的铁锈味。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巷口的方向,只有一片被雨幕模糊的昏黄光晕。那个被踩踏、浸泡在污水里的深蓝色信封,已经看不见了。

彻底结束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混沌的脑海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不甘的嘶吼,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凉,如同这浸透骨髓的梅雨。

身体里的力气正在飞速流失,如同指缝间抓不住的流沙。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盘踞在脑海深处的恶魔,正狞笑着,加速吞噬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冰冷的感觉从四肢末端开始蔓延,一点点侵蚀着躯干。

好冷……

身体本能地蜷缩得更紧,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她颤抖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摸索着伸进那个同样湿透、沾满泥污的旧帆布包。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塑料药瓶。

止痛药。

医生开的,叮嘱过不能多吃。但她早就顾不上了。

她哆嗦着拧开瓶盖,药片哗啦啦地倒出来一小把,落在她同样冰冷颤抖的掌心。白色的药丸,在昏暗中泛着微弱的光。没有水。她艰难地张开嘴,将那一小把苦涩的药丸胡乱地塞了进去。药片黏在干涩的口腔壁上,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她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像吞咽沙砾一样,硬生生地干咽了下去。粗糙的药片刮过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又是一股腥甜涌上,被她死死地咽了回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嗡嗡的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清晰。像垂死之人心脏最后的挣扎。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动僵硬的手指,摸索着掏出同样湿冷的手机。屏幕被污水弄得一片模糊,但那跳跃的名字依旧清晰得刺眼——江墨澜。

视线已经无法聚焦了,世界在她眼前旋转、扭曲,只剩下模糊的光斑。她颤抖的手指,凭着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摸索着按下了接听键,然后,用尽胸腔里残存的最后一丝气息,将手机凑到耳边。

听筒里,先是一片嘈杂的背景音,似乎有人在喧闹,有碰杯的声音。接着,江墨澜熟悉的声音带着点微醺的、明朗的笑意传了过来,清晰地穿透了死亡的迷雾:

“喂?宋郁!在哪儿猫着呢?别装死,出来宵夜啊!哥们儿请客!”

他的声音依旧那么鲜活,充满生命力,像一道划破阴霾的光。背景里似乎还有林薇温柔带笑的催促声:“墨澜,快点啦,大家都等着呢……”

宋郁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微弱气音。冰冷的泪水无声地涌出眼眶,混着脸上的雨水和污泥滑落。她握不住手机了,冰冷的机身从她无力滑落的手指间跌落,“啪”地一声闷响,掉进身下肮脏的污水里。屏幕闪烁了几下,彻底暗了下去。

最后的联系,断了。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滴敲打在废弃竹筐、塑料布和污水坑里发出的单调声响,滴滴答答,如同生命的倒计时。冰冷的感觉已经蔓延到了胸口,每一次心跳都变得异常沉重、缓慢,像垂死挣扎的鼓点。意识像沉入水底的石头,越来越模糊。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刻,巷口的方向,那片昏黄模糊的光晕里,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很高,很挺拔,穿着简单的T恤,像极了那年夏天阳光下走来的少年。

幻觉吗?还是……?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轮廓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晃动,声音穿过淅沥的雨声,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模糊的焦急,清晰地撞入她即将停摆的耳膜:

“宋郁——!宋郁你在吗?”

那声音,竟和记忆中西瓜摊前的声音奇异地重叠了。

紧接着,一句带着夏日气息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问话,穿透了死亡的冰冷帷幕,清晰地传来:

“宋郁!今年西瓜……甜不甜?”

西瓜……

清甜的瓜香,冰凉的触感,少年阳光下明朗如花的笑靥……那个最小的西瓜,饭盒里冰镇的红瓤,还有他吆喝时飞扬的眉眼……

所有的画面,如同被点燃的烟花,在她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深处,轰然炸开!绚烂,温暖,带着足以灼伤灵魂的亮度。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暖流,如同回光返照的烈焰,猛地冲破了冰冷的桎梏,瞬间席卷了她僵冷的四肢百骸!她涣散的瞳孔里,似乎映入了幻觉中少年奔跑而来的身影,带着那年盛夏滚烫的阳光。

枯槁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模糊得几乎无法辨别的气音,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从她染血的唇间逸出:

“…甜……”

那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瞬间便被淹没在无休无止的雨声里。

下一秒,那点微弱的上扬弧度,彻底凝固在她苍白冰冷的唇角。一直死死攥着、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手,终于彻底松开,无力地垂落进身下污浊冰冷的泥水里,激起一小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指尖,距离巷口那片昏黄的光晕,永远停在了咫尺之遥的地方。

巷口的脚步声似乎急促起来,带着水花溅起的声音,越来越近。一个模糊而焦急的呼喊声穿透雨幕:“宋郁?!”

梅雨依旧在下,冰冷,粘稠,无休无止。细细的雨丝落在她苍白安静的脸上,顺着凝固的唇角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污水漫过她粗糙冰冷的指隙,无声无息。废弃的竹筐在角落里沉默,见证着一条年轻生命的悄然流逝,和这漫长梅雨季里,一个无人知晓的、关于西瓜清甜的秘密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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