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明白,这是许渊为她设置的考核,一场足以证明她实力的考核。
殿门在她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天地的喧嚣,也将一股无形的重压沉沉地压在她肩头。
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殿外回廊的阴影里,任由冰冷的石柱寒气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骨髓。
天工阁,这汇聚天下奇巧、令无数匠人心驰神往的圣地,其内部却远比想象中更为严酷。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块决定命运的陨铁。
接下来的数个时辰,阡陌的身影穿梭于天工阁庞大的材料库与喧嚣嘈杂的京城铁器行之间。
材料库的管事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听闻她要寻陨铁,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慢悠悠地翻着厚厚的册子,最终只是摇头。
“阁中库存的星陨玄铁,上月已被‘千机坊’的鲁大师兑走了最后一块,新的……还不知何时能到。”
希望落空一半。阡陌道谢离开,脚步却更显沉重。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京城那些大的铁器行。
“客官,陨铁?那可是稀罕物!”
城南“百炼坊”的胖掌柜搓着手,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
“巧了不是,前些日子是收了一块,不过……”
他话锋一转,露出为难的神色。
“昨儿晌午,就被一位贵客府上的管事给订下了,付了足额定金,说是今日就来取。实在抱歉,小店不敢失信于人啊。”
城北“神兵阁”的伙计更是连连摆手。
“陨铁?没有没有!那玩意儿一年也见不着几回,就算有,也早被京里的贵人府上或者各大门派预定走了,哪轮得到散客?”
一家,两家,三家……阡陌几乎跑遍了京城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铁器行,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要么没有存货,要么已被预定。
傍晚的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细长,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浸没她的四肢百骸。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煤烟和饭菜混合的复杂气味,街市的热闹喧嚣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膜,与她格格不入。
每一次被拒绝,都像是许渊那句“废物”在耳边又重复了一次。
试剑台上冰冷的失败景象,以及随之而来的被驱逐的屈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就在希望之火即将彻底熄灭时,她打听到城西角落还有一家不起眼的“墨工坊”,店主是个脾气古怪的老铁匠,据说早年曾为军器监效力,手中或许有些压箱底的宝贝。
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阡陌拖着疲惫的身躯,踩着夕阳的余晖,拐进了那条堆满废弃铁料、弥漫着浓重焦糊味的小巷。
墨工坊的门面狭小破旧,门楣上挂着的招牌字迹都已模糊。
店内光线昏暗,只有炉膛里残余的炭火散发着微弱红光,映照着墙壁上悬挂的各种奇形怪状的铁器和工具。
一个身形佝偻、穿着油腻皮围裙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条。
“老丈,叨扰了。”
阡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请问贵店,可有星陨玄铁?”
敲打声戛然而止。老者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和烟灰的脸,眼神却异常锐利,像淬过火的钢针。
他上下打量着阡陌,尤其是她腰间那只不起眼的竹筒,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陨铁?”老铁匠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有倒是有那么一小块,是老夫年轻时偶然所得,一直舍不得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阡陌略显憔悴却异常坚定的脸。
“放在后头库房檀木架子上,你自己去看吧。成色如何,值不值你要的价,自己掂量。”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散了阡陌满身的疲惫!峰回路转!
她强压住狂跳的心脏,道了声谢,便迫不及待地绕过杂乱的前厅,朝着老铁匠所指的后库快步走去。
昏暗的光线下,她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那个积满灰尘的檀木架子,以及架子最上层,一块约莫拳头大小、通体黝黑却隐隐流转着奇异暗红色泽的石头。
那独特的质感,那仿佛吸纳了星辉的深邃光泽,正是她遍寻不得的星陨玄铁!
希望之光在黑暗中骤然点亮,照亮了她眼中所有的阴霾。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改良火药捻子的指尖都在微微发烫。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朝着那块决定她命运轨迹的陨铁,伸出了手——
当阡陌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檀木架上的陨铁时,鎏金嵌玉的马车轰然停在铁器行门口。
车帘被一双裹着羊脂玉护甲的手掀开,裴乐之倚着鲛绡软垫,月白织金裙上的银线暗纹随着动作流淌出冷光,身后七月捧着的琉璃宫灯将店内照得亮如白昼。
"把陨铁包起来。"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护甲上的东珠,声音像是从云端飘来。
掌柜哈着腰刚要应声,阡陌已拦在柜前。
"裴姑娘,这是我先..."
"先到先得?"
裴乐之轻笑出声,护甲轻叩车辕,发出清脆声响。
"丞相府前日便付了定金,恐是这老匠忘记了。"
她抬手示意七月展开一卷文书,朱砂印章在灯下泛着刺目光芒。
"不过看在你是天工阁弟子的份上..."
话音戛然而止,她突然倾身向前,冷香混着雪松香扑面而来。
"替我办件事,陨铁归你。"
阡陌攥紧腰间竹筒:"什么事?"
"我要你破解一样东西。"
裴乐之指尖划过车窗雕花,她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你若能不着痕迹地取出,陨铁归你。"
"若是我拒绝呢?"
"拒绝?"
裴乐之慵懒地靠回软垫,琉璃宫灯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昨夜城西那场大火,烧了三家铁器铺子。"
她忽然绽开笑靥,却让人心底发寒。
"裴府的马车,碾过多少人,你猜猜看?"
店外夜风骤起,卷起满地枯叶。阡陌望着马车角落那卷盖着裴府印的文书,终于明白这场相遇从不是巧合。
裴乐之指尖轻敲车壁,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是某种机关启动的前奏。
"考虑好了,明日辰时,裴府侧门。"
——————
戌时的暮色裹着桂花香漫过丞相府飞檐,阡陌立在侧门前,靴底碾碎满地金粟。指尖抚过腰间竹筒时,传来改良火药捻子特有的粗糙触感。
朱漆大门吱呀洞开,两股寒意裹挟着冷香扑面而来。
六月的玄铁刀挑落檐角残叶,刀刃凝结的霜花与飘落的银杏叶一同坠地;七月默不作声递出素绢,绢上裴乐之的朱砂指印在暮色中泛着暗红。
绕过九曲回廊,鎏金兽首灯将三人影子投在青砖墙上。
密室门前,裴乐之斜倚着冰裂纹屏风,月白襦裙绣着银丝暗纹,随着呼吸起伏像流动的月光。
她指尖绕着羊脂玉簪,目光掠过阡陌腰间鼓胀的牛皮火药袋。
"三炷香,拆不开这匣子,就把自己赔给六月七月当活靶子。"
密室门在齿轮转动声中开启,她踏入时月白裙裾扫过阡陌手背,带着雪松香的温度转瞬即逝。
檀木桌上的青铜方匣泛着暗红幽光,匣身密布蜂巢状孔洞,缝隙间隐隐渗出焦糊气息——那是长期接触火药留下的痕迹。
裴乐之屈指弹了弹匣身,九道暗格应声弹出,露出交错的青铜导火线与刻满符文的硫磺块。
"每道机关对应不同爆法,碰错一次..."
她忽然停住,从袖中取出青铜铃铛系在阡陌腕间。
"铃响三次,六月七月会直接把你炸成烟花。"
当阡陌的银针探入第一道暗格时,六月突然拔刀劈向地面。
青砖碎裂处,埋着的微型火药罐轰然炸开,气浪卷起满地银杏叶。
裴乐之漫不经心地转动玉簪,看着阡陌用竹筒机关卷起燃烧的碎屑。
破解第五道机关时,青铜铃铛突然发出刺耳声响。七月的寒刀瞬间抵在阡陌后颈,裴乐之却抬手拦住。
"让她接着试。"
她弯腰时发间玉簪几乎擦过阡陌侧脸
最后一道密码锁亮起血色符文时,六月突然低喝:"时间到!"
裴乐之却将沙漏倒扣,冰眸扫过两人。
"我说了,三炷香。"
她指尖轻点匣面朱雀纹,暗藏的星图投影骤然亮起。
"按二十八星宿轨迹,用火星引燃硝石夹层。"
机关匣开启的瞬间,十二支淬毒火药箭整齐排列其中,箭尾绑着的密信泛着诡异的青焰。
裴乐之拾起信笺时,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睫毛上,将冷冽的轮廓染出层柔光。
“阡陌姑娘果然非同寻常”
她将密信递给六月,又抛给阡陌陨铁,转身时,月白裙摆扬起的冷香里,混进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硝烟味。
阡陌握着陨铁踏出丞相府,腕间铃铛突然又响了一声。
回头望去,只见裴乐之倚在朱门前,玉簪映着月光,像极了火药箭尾那簇转瞬即逝的幽蓝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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