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的风铃声响里,郑小千正对着手机傻笑。
公众号后台涌入的新留言里,于寻舟的评论被顶到了最上方:“给认真科普的郑老师加鸡腿”。
她咬着下唇打字回复,没注意到林青阳已经站在柜台前许久。
“两包烟。”林青阳的声音让郑小千手一抖。
兽医今天没穿白大褂,黑色T恤领口露出半截银色项链,另一只手握着一把伞。
昌州的夏季阴雨天又闷又热。
她随意扫了眼公众号的活动照片,指尖敲了敲玻璃柜台:“最近去玉英中学做活动了?”
“是啊!”郑小千立刻来了精神,翻出手机里的现场视频,“这位沈老师特别热情,还说要长期合作办救助社团。”
她没发现林青阳握着烟的指节泛白,继续兴奋地说,“你都不知道,学生们设计的社团小游戏超有创意,沈老师还亲自帮忙布置场地......”
“哦?她这么热心?”林青阳突然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酸涩,“果然是做老师的,最会哄人开心。”
郑小千茫然地眨眨眼,“你认识沈老师?”
“谁认识她。”
郑小千望着林青阳的背影甩甩头,她已经习惯了这位兽医的行事风格,没有太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米白色衬衫的身影几乎是冲了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自己外套裹住的隆起物。
“郑老师!快!救救它!”清脆又带着急切哭腔的女声响起。郑小千和林青阳都循声望去。
冲进来的人正是沈星。
她漂亮的衬衫下摆滴着水,精心打理过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妆容也有些花了,但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真实的焦急和心疼。
她看到站在门口的林青阳和郑小千,脸上立刻露出“得救”般的表情:“青阳!小千?太好了!快看看它!”
她快步走到柜台边,顾不上自己狼狈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掀开包裹着的外套一角——里面是一只羽毛凌乱、瑟瑟发抖、翅膀明显不自然下垂的小麻雀。
“我在学校琴房外面捡到的!不知道是被什么撞了还是掉下来的,雨这么大…它一直在发抖,叫得好可怜…”沈星的声音带着真切的哭腔,她抬头看向林青阳,眼神充满了依赖和恳求,“青阳,你是最好的兽医,你能救它的,对吧?求你了…”
林青阳的目光落在麻雀身上,又飞快地掠过沈星那张写满担忧和湿漉漉的脸,眼神瞬间变得极为复杂,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但很快又强行归于一片冰冷的沉寂。
她抿了抿唇,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公事公办的疏离:“沈老师,鸟类救助不是我的专长。而且我的宠物医院主要接收猫狗,设备药品都不对口。”
“我知道我知道!”沈星急切地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和撒娇般的熟稔,“但外面雨这么大,其他宠物医院我都不了解…先帮它简单固定一下止止血也好啊?总不能看着它死掉吧?”她说着,又把期盼的目光投向郑小千,仿佛在寻求同盟,“小千,你说对吧?这小鸟也是一条命呀,它多可怜!”
郑小千看着那只在沈星掌心微弱颤抖的小生命,心软了:“林医生,要不…先看看?至少别让它继续淋雨受冻了。”
她总觉得沈星出现的时机和状态有些微妙,而且两人竟然是互相认识的,但现在救鸟要紧。
林青阳沉默了几秒,下颌线绷得很紧。
最终,她还是无声地转身,结果小鸟,动作略显僵硬。
“你拿着伞跟我去医院。”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沈星立刻小心翼翼地照做,看着林青阳动作利落地抱着麻雀,微微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意。
她不经意地抬手捋了下湿发,腕间露出一条有些褪色的红绳手链,上面穿着一个小小的、已经哑声的银色铃铛。林青阳的目光在触及那铃铛时,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猛地移开视线,专注于手中的小鸟。
“郑老师,”走之前沈星叫住她,笑容温婉,仿佛刚才的急切和狼狈从未发生,“谢谢你刚才帮我说话。青阳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说着,目光状似无意地飘向走在前方的那个黑色背影。
郑小千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她心里惦记着另一件事。
——昨日休息室里于寻舟的温度、发梢扫过她手背的痒意,此刻都化作胸腔里横冲直撞的小鹿。
终于正午时分,一声风铃轻响。
脑海中的人出现在门口,指尖转着柜台上的矿泉水瓶,发丝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
郑小千擦货架的手一顿,目光落在她左手食指的创可贴:“手怎么了?”
“翻合同太用力,被A4纸划的。”于寻舟拧开瓶盖,喉结随着吞咽动作轻轻滚动。
柑橘味护手霜的气息混着水汽漫过来,“怎么,郑老板要提供工伤慰问?”
郑小千把抹布甩在柜台,故意板着脸:“我还真是可怜某些人,顿顿吃酒店餐。”
她抓起钥匙晃了晃,金属碰撞声清脆,“待会去我家,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烟火气。”
*
下午郑小千很早就关了店铺,开车载上于寻舟。
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柠檬味空气清新剂和郑小千身上特有的、混合着阳光和一点洗衣粉的味道。
“直接去你家?”于寻舟系好安全带,侧头看她。
郑小千发动车子,语气自然,“先去菜市场买点菜。”
菜市场里正是晚高峰,人声鼎沸,。郑小千熟门熟路地穿梭在摊位间,挑拣着新鲜的蔬菜和活鱼。
不少老人蹲坐在路边,手里攥着刚卖出的一把零钱,加起来也不过年轻人的一杯奶茶钱,但是他们却要这样卖一天。
于寻舟跟在她身边,看着她和摊主熟稔地打招呼、砍价,动作利落又带着点小城特有的亲昵随意。
她只是安静地跟着,偶尔在郑小千询问“这个吃吗?”时点点头或摇摇头,像个被家长带着逛超市的好奇孩子。
*
窗外的晚霞染红半边天,厨房的白炽灯亮起,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面。于寻舟倚着冰箱看郑小千切青椒,听她絮叨着“刀工是在小卖部练出来的”。
不一会儿,厨房油烟机嗡嗡作响,郑小千系着印有卡通辣椒的围裙颠勺,锅里的青椒肉丝翻涌着诱人香气。
余光瞥见于寻舟倚在门框上,她故意扬声:“大律师别光看,怎么想来露一手吗?”
“本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于寻舟晃了晃贴着创可贴的手指,转身溜进卧室。
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阳光透过碎花窗帘,将书架上的相框镀上金边。
她驻足细看——穿校服的郑小千站在奖状墙前比耶,脸颊肉鼓鼓的;扎着丸子头的少女蹲在小卖部柜台后,怀里抱着橘猫睡得正香。
床头柜上的玻璃罐装满彩色星星,罐底压着泛黄的纸条。于寻舟凑近辨认,是用铅笔写的“今天卖出第一包辣条”“数学考了98分”,字迹随着年份逐渐工整。
最上层躺着张皱巴巴的电影票根,《变形金刚4》的场次日期被摩挲得模糊不清。
“别看啦!”郑小千突然从身后冒出来,惊得她差点碰倒相框。
热气混着酱油香气扑面而来,“尝尝这个!”瓷勺递到唇边时,于寻舟望着对方被油烟熏红的眼角,鬼使神差张口含住,咸鲜滋味在舌尖散开。
“手艺不错。”她含糊评价,耳尖却泛起红晕。
郑小千得意地晃了晃锅铲,转身时马尾扫过她手背:“今天时间紧,不然给你露一手糖醋排骨。”
餐桌蒸腾的热气里,郑小千刚给于寻舟夹了块煎得金黄的鱼,玄关处突然传来电子锁的提示音。
于寻舟身体微微一僵,下意识地看向门口,眼神里掠过一丝紧张。
“你爸妈?”她压低声音。郑小千也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声响。
门开了。
曹思甜拎着一个印着“曹记卤味”的塑料袋,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嘴里嚷嚷着:“小千儿!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
她的话音在看到餐桌旁的于寻舟时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尴尬。
“……吃的。于、于律师?你也在啊?”
郑小千也愣住了,放下筷子:“曹思甜?你怎么…你怎么没说一声就来了?”
曹思甜回过神来,扬了扬手里的卤菜袋子,语气恢复了惯常的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老娘想来就来”的蛮横:“我什么时候来你这儿提前打过报告?以往不都这样吗?”
她边说边换了拖鞋,很自然地走进来。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于寻舟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神色自然地站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律师的从容微笑:“正好,曹小姐一起吃点?我去拿碗筷。”
她说着走向厨房,很快拿了干净的碗筷出来,还给曹思甜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番茄蛋花汤,“尝尝小千的手艺,汤不错。”
说着盛起一碗仍浮着葱花的热汤,指尖还带着方才夹菜时沾染的温度。
当她伸手去接曹思甜的卤菜袋,对方却突然侧身躲过。
“我自己来。”曹思甜挑眉,利落地钻进厨房。
橱柜开关声接连响起,她翻出青花瓷盘装盘,又从冰箱深处摸出个玻璃杯。
“叮”地打开易拉罐啤酒,泡沫溢出杯沿,“就知道你冰箱里肯定有我的酒。”
三人重新落座。
郑小千盯着她仰头灌酒的模样,突然想起小时候两人偷喝米酒的夏夜。
不等她开口,曹思甜已经把筷子戳进卤牛肉里:“我最近在乐器店兼职,教那帮小屁孩弹吉他。”
郑小千惊讶:“教吉他?你不是…”
“对啊,继承家业开厂开公司嘛。”曹思甜撇撇嘴,紫发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手痒,想摸摸琴弦。顺便…看看能不能碰到志同道合的人,组个小乐队玩玩。”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结果被我爸妈知道了,骂我不务正业,说丢人现眼。”
这话让于寻舟顿了顿,目光从碗沿抬起。
曹思甜却突然笑出声,笑声混着啤酒气泡炸开:“说什么‘搞音乐没前途’,简直跟四十年代的老古董一个腔调。”
郑小千随手夹起一块卤菜放进于寻舟碗里:“这有什么丢人的!多酷啊!可惜我天生五音不全,不然我第一个报名跟你学!”
“哈!五音不全?”曹思甜眼睛一亮,酒意似乎也上来了些,指着郑小千对一脸好奇的于寻舟爆料,“于律师你不知道吧?我们小千儿小学五年级,参加合唱团,排练时一开嗓,指挥老师脸都绿了!问她是不是故意捣乱!还有初中那次班级元旦晚会,她非要唱《青藏高原》……”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郑小千当年的“壮举”。
“曹思甜!吃这么多还堵不住你的嘴!”郑小千伸手就去捂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翻出来干嘛!”
一顿饭在曹思甜半醉的絮叨和郑小千的“追杀”中吃得倒也热闹。
曹思甜喝得脸颊绯红,眼神迷离,开始畅想未来:“…等我组好乐队,第一场演出,就在县文化广场!灯光!音响!架子鼓给我敲得震天响!让那些老古董看看什么叫摇滚精神!”
她突然转向于寻舟,大着舌头问:“于律师...你还要在这儿待多久?等我组好乐队开演出,有没有机会来捧个场?”她状似问得随意。
郑小千夹菜的动作猛地顿住,身体瞬间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她不敢看于寻舟,只能低着头,死死盯着碗里的米饭粒。
于寻舟垂眸搅动着汤匙,瓷碗碰撞声清脆。放下勺子,目光平静地扫过郑小千僵直的背影,然后落在曹思甜脸上,语气温和却肯定:“曹小姐如果开演出,我一定会来的。提前通知我就好。”
曹思甜嘿嘿笑了两声,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又灌了一口酒。
收拾碗筷时,郑小千的动作格外用力,水流声几乎盖过客厅的动静。等她擦着手回到客厅,正见于寻舟蹲在沙发旁,将蜂蜜水递到曹思甜唇边。
曹思甜接过水杯,没喝,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忽然低低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含混却带着一种酒后难得的清醒和落寞:“于律师…你和我们…不一样…” 话音未落,她歪头倒在抱枕上,沉沉睡去。
郑小千看着醉倒的曹思甜,无奈地叹了口气:“今晚只能让她睡客房了。”她费力地把曹思甜扶进客房安顿好。
走出客房,客厅里只剩下她和于寻舟。空气突然变得安静而凝滞。
夜风裹着槐花香气涌进阳台,郑小千望着客房紧闭的门,喉咙发紧。
于寻舟将蜂蜜水瓶盖拧紧,金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自己打车回去。”
“不行!”郑小千脱口而出,指尖无意识揪着,“这么晚了...我送你。”
“嗯。”于寻舟应了一声。
*
去酒店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车窗外的街灯飞速掠过,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沉默像一层无形的膜,包裹着车厢内涌动的暗流。
郑小千专注地看着前方,手指却无意识地攥紧了方向盘。
于寻舟靠在副驾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清冷。
车子平稳地停在酒店门口。引擎熄火,车内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送风声。
郑小千盯着方向盘中央的车标,目光始终没有看向身旁的于寻舟。她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于寻舟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这种项目,一般周期是三个月左右。”
郑小千听到这个答案,心猛地一沉,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呆呆地望着前方,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
三个月…原来时间是有明确刻度的。
她没有说话,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起来。两人都没有下车的意思,仿佛这狭小的车厢暂时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终于,于寻舟解开了安全带,金属扣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侧过身,看向郑小千。昏暗中,她的眼睛像沉静的深潭。
“郑小千,”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你不是说你的梦想是做律师吗?”
郑小千愣住了,眼神中满是疑惑。脑海中闪过自己穿着律师袍在法庭的画面,却不明白于寻舟此刻提起的意图。“你......你是说,带我去上海做律师?”她试探着开口。
结果,于寻舟解开安全带后,身体微微前倾,凑近郑小千面前。
距离瞬间拉近,郑小千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酒店的香氛味道。
于寻舟的目光锁住她有些慌乱的眼睛,唇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带着某种蛊惑意味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不是想做律师吗?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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