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在小学门口时，路灯正将梧桐树影投在斑驳的围墙上。
郑小千推开车门，帆布鞋踩上熟悉的石板路，仰头望着褪色的校牌。“以前觉得这校门好高。”她喃喃道，声音里裹着薄雾般的怅惘，“现在看，原来这么矮。”
于寻舟站在她身后，衣服被夜风吹得微微鼓起。
月光为郑小千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银边，发梢似乎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酒精气息。
“小时候走进这扇门的你，一定很可爱。”她的声音比夜风更轻，却像根羽毛落在郑小千心上。
郑小千转过身，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拂过。校门口的保安室亮着昏黄的灯，玻璃窗上贴着褪色的“家长止步”告示。
夜风掠过空荡的操场，郑小千的声音混着远处不知从何飘来的犬吠声，在月光下碎成一片片回忆。
“第一次跑四百米，摔在塑胶跑道上，膝盖到现在还有个淡疤。”她蹲下身，指尖抚过开裂的水泥地缝，“班主任老师高跟鞋敲地板的声音，我到现在听到类似声响还会心跳加速。”
于寻舟安静地站在她身后，郑小千突然转头，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你知道吗？我曾盯着文具店的草莓橡皮擦看了整整一周，塑料包装上的卡通草莓会发光。”
她的笑声带着自嘲，“最后没偷成，倒是在抽奖摊赊了五毛钱——老板现在见我还翻白眼。”
梧桐树影在两人身上摇晃，像极了记忆里斑驳的教室墙。
“小学以前的事，像泡在水里的照片。”郑小千望着校门口褪色的黑板报，上面残留的粉笔画依稀可辨，“但第一次意识到‘我’的存在，就是在这里。同学说谁喜欢谁时，我只想着永远和大家做同桌。”
她的声音突然轻下去，尾音被风卷着飘向夜空：“后来就想，要是有喜欢的人...”喉咙发紧，她咽下未说完的话，转身时却撞进于寻舟凝视的目光。
那双眼睛像深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脸颊。
月光也在静静地听着，郑小千微微低着头，发丝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和真诚：
“刚才在包间......我拿起手机，其实发给了文件传输助手。”她抬起眼，直视着于寻舟，月光落在她的瞳孔里，亮晶晶的，“我不想......不想那么随便地、在一个游戏里、在那种喧闹里，就让我喜欢的人知道我的心意。这份感情我很珍惜......像小时候攒了很久很久才买到的第一块草莓橡皮擦，舍不得轻易拆开包装。我想在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在月光下，在藏着我回忆的地方，郑重地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
于寻舟静静地听着，目光专注地落在郑小千的脸上，盛满了整片月光的眼眸中情绪翻涌。
许久，她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温柔地抚上郑小千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那片温热，声音低沉而柔软，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那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呢？是因为那天早上之后......我晚上去找你时，说的话不够清楚？还是因为......我还没有亲口，郑重地告诉过你我的心意？”
郑小千轻轻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深切的无奈。
“什么叫做在一起呢？对我们而言，能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就是这剩下的两个月么？过了之后，天各一方......又哪里谈得上在一起呢？”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于寻舟听了，唇角微微下垂，像是被触碰到了心底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
“你欺负我。”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少见的委屈，那份平日的冷静外壳裂开了一道缝隙。
郑小千愣住了，脸上写满了茫然，“我......哪里欺负你了？”
于寻舟的眼眸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包裹着**裸的脆弱。“你就是欺负我......欺负我没办法轻易说出‘只要在一起过哪怕两个月也无所谓’这样的话，欺负我没办法洒脱地说‘只享受当下别管未来’，欺负我......没办法承诺带你去上海，也欺负我......没办法抛下一切责任留在这里。”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融进了风里，带着哽咽的尾音，“我做不到......可我多想能做到......”
郑小千听着于寻舟压抑的剖白，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酸涩又疼痛。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只剩下月光和眼前这个人，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冲动和前所未有的清晰：
“理智让我说了刚才那些话......可是现在，于寻舟，我只想吻你。”
于寻舟的睫毛猛地一颤，原本黯淡的眸光先是凝滞，咽下那份酸涩，染着月光的唇角终于克制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扬起，仿佛经过了漫长黑夜后终于捕捉到了破晓的微光，但声音却仍然轻得如同叹息：
“这明明才是我应该听到的，等你这句话......真的很久了。”
惊雷撕裂夜幕，豆大的雨点砸在褪色的校牌上，迸溅起冰冷的水花。
郑小千惊呼一声，下意识拽紧于寻舟的手腕，湿透的帆布鞋在积水的石板上打滑，两人跌跌撞撞扑进街边狭窄的屋檐下。
于寻舟望向被狂暴雨幕吞噬的街道，瞳孔骤然一紧：“小卖部阁楼的窗户！”
出租车在积水的街道上艰难疾驰，雨刮器疯狂摆动，却始终无法擦净玻璃上瀑布般的水痕。
狭小的空间里，郑小千浑身湿冷，发丝滴着水紧贴脸颊，冰凉的手指却死死攥着于寻舟同样冰冷的手。
推开小卖部沉重的门，一股混合着陈年货品、雨水和隐约霉味的潮气扑面而来。
头顶阁楼传来清晰而持续的“啪嗒...啪嗒...”声。
“你快去换衣服！”郑小千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声音带着雨水的清冽，弯腰从柜台底下摸索出备用的厚毛巾，“楼上...抽屉里有干净的衣服。”
她的目光掠过于寻舟紧贴在身上的湿透衣衫，布料勾勒出清晰的肩胛线条，喉间无意识地轻轻滚动了一下。
陈旧的木楼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
郑小千抱着双臂，背靠在阁楼紧闭的木门外，薄薄的木板阻隔不了屋内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时间在雨声的包裹中缓慢流淌。十分钟过去，门内的声响却戛然而止，陷入一片突兀的寂静。
她心头微动，下意识踮起脚尖，试图靠近那狭窄的门缝窥探一丝光景。
就在这时，冰凉的门把手毫无预兆地转动。
一只带着雨水凉意的手猛地从门内探出，精准地扣住了郑小千的手腕，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拽入了那片昏暗的空间。
猝不及防，郑小千踉跄着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鼻尖瞬间被雨水、尘土和一种清冽而熟悉的柑橘香气填满。
阁楼窗户玻璃泄出一丝缝隙，细密的雨丝从中斜斜漏下，在昏暗中交织成一片朦胧闪烁的光幕。
借着这微弱的光，她看清了——于寻舟身上穿着她备用的那件宽大白色T恤，柔软的棉布下摆堪堪遮住腿根，领口微敞，露出一段线条优美的锁骨。
湿漉漉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颈侧，水珠顺着下颌滑落，滴在同样潮湿的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印记。
“衣服...好像不太合身。”于寻舟的声音响起，比窗外连绵的雨声更低沉，更近，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湿意，轻轻勾住了郑小千同样湿透的衣领边缘。
窗外恰在此时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刹那间照亮了两人几乎相贴的身影，急促的呼吸声在瞬间的亮光中被捕捉、放大，旋即又被更加汹涌的滂沱雨声吞没、揉碎。
木门在身后沉沉阖拢，隔绝了楼下隐约的霉味，却让阁楼内潮湿空气里那缕若有若无的柑橘香愈发清晰。
郑小千跌入一片昏暗的混沌，待惊悸的瞳孔勉强适应了光线，视野才在漏雨的微光里缓缓聚焦。
于寻舟身上那件宽大的白色T恤，半边领口因方才的动作滑落肩头，一小片莹润的肌肤暴露在斜射而入、被雨丝打碎的月光下，水痕蜿蜒，如同月华流淌的溪流。
“窗...窗户还没关好...”郑小千的声音艰涩地卡在喉咙深处，耳廓灼热得几乎能烫伤自己。
话音未落，冰凉的指尖已带着雨水的湿气，轻柔地抚上她滚烫的脸颊，那微凉的触感一路蜿蜒，滑过下颌，最终停留在她紧绷的后颈。
于寻舟温热的呼吸带着雨夜的潮湿，密密地喷洒在她敏感的耳廓，与窗外撼天动地的暴雨轰鸣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声浪：“现在去关...还来得及吗？”
那低语，既是询问，更像是一声叹息，一声邀请。
角落那张旧铁架床发出了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吱呀”，仿佛不堪重负的叹息，与窗外的雨声应和，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密网。
郑小千被卷入一片带着体温与湿气的浪潮之中，身体不由自主地贴近那温热的源头。
沾着水珠的发丝垂落下来，凌乱地纠缠在彼此裸露的颈项、肩臂，留下蜿蜒冰凉的湿痕，又在体温的熨烫下悄然蒸腾。
雨丝斜斜掠过，像无数细小的银针，在昏暗中将两人交叠、起伏的身影晕染成一幅动态的、边界模糊的水墨长卷。
唯有那压抑不住、却又被雨声半掩的急促喘息，穿透湿漉漉的空气，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发酵、蒸腾，酿成令人沉溺的、微醺的醇酒。
当又一道惊雷裹挟着万钧之势在头顶炸响，震得阁楼梁柱嗡鸣时，郑小千的手指终于在一片迷蒙中，慌乱地抓住了于寻舟散落在她颈侧的一缕湿发。就在唇齿即将相触的瞬间，她清晰地听见——不是雷声，而是两颗狂跳的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撞击、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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