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林逋《山园小梅二首》
地点:程家
人物:程清程浅
这对异卵双生的姐弟,容貌并不相似。当年程爸程妈在翻阅诗词,给孩子起名时,读到“疏影横斜水清浅”的句子,觉得“一个叫清,一个叫浅,像水与影,分不开才好,而且无论男女都可以叫”,便给两人俩定下了“清”“浅”二字。
程浅在文化课上天分有限,早早走上了体育生的路子,练就一身壮实筋骨。他复读了一年,最终考入省体育学院,学的是体育教育,如今已稳稳当当扎根在他们那小县城的一所小学里,成为一名孩子王。大约学体育的人性情豪爽,也更重情长,他与高中复读时的女友时玖一直甜甜蜜蜜,至今不曾分手。大学那会儿两人还免不了拌嘴吵架,每次寒暑假程清回家,程浅总是眼巴巴拉着她当免费情感顾问。而今两人各自有了工作——时玖在县医院上班,生活步入了更安稳的轨道,那份感情也逐渐沉淀下来,愈发醇厚。
其实在很久远的童年时光里,程清和程浅的关系远比此刻亲昵得多。那时因为寒暑假才同在一处,姐弟俩总会把各自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偷偷留给对方,小心翼翼放在对方书桌的显眼处。他们一同养过机敏忠实的田园犬“小黑”,活泼好动的山羊“小咩”,还有温顺的老黄牛。
“小黑”是只通体黑色的中华田园犬,油亮的皮毛在阳光下像锃亮的石油。更是聪明得紧,每天放学准点在小路口摇着尾巴迎接程清。每次程浅放假回来,它总会热情地扑上去。然而那个不幸的午后,全家去粮站交粮,兴高采烈非要跟着去的姐弟俩,带着尾巴摇得欢的小黑一同前往……悲剧在毫无征兆的瞬间发生,尖锐的刹车声后,“小黑”永远留在了那条尘土飞扬的路上。那天,空旷的粮站里只剩下两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之后的很久两个人都没有再养过狗了。
后来,大概是受课本上“牧童骑黄牛”的向往驱使,程浅磨着父亲买回了一头小牛犊,信誓旦旦保证自己愿意每天带它去田野里面吃青草。那真是一段纯粹的时光,程浅每日牵着牛绳漫步田野,程清有时会送去清水和嫩草。夏夜星河下,程爸程妈摇着蒲扇,讲着牛郎织女的古老传说,姐弟俩便一起对着温顺的“老黄牛”(那是他们给它起的名字)轻声絮语,仿佛它能听懂。后来“老黄”生下了一头小牛犊,正当程浅沉浸在当“牛保姆”的喜悦里没多久,一场意外夺走了“老黄”的命——它碰触了乡间裸露垂落的电线……程浅抱着牛犊不肯撒手,直到程爸掰开他紧攥的拳头:“卖了吧,它跟着咱们活不成。”牛贩子的拖拉机开走时,小牛凄厉的哀鸣像刀片刮过程浅的脊背
“小咩”是程妈在家没事养的山羊,白白的长着角也很可爱。但动物不像人,哪里不舒服可以说出来,那时候也没有兽医这个职业。“小咩”因为不舒服,叫了好几天,程妈没办法,病急乱投医,试了很多方法,“小咩”都没有好转。在一天夜里,“小咩”已然惨叫声不断,甚至已经都站不起来了。年长的袁伯说取一些头发烧了混合些锅底灰的水或许可以治疗它,程妈便剪了一缕程清头发,但“小咪”被灌下之后并没有好转,程清看着它默默祈祷,但“小咩”还是在她面前慢慢倒了下去,慢慢叫声小了,慢慢没有了呼吸。
随着长大,或许性格叛逆,或许多了各种心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却互相厌烦了起来,寒假或者暑假相处时间长,幼稚的程清没学会关爱程浅、又或者是年幼的程浅没学会孔融让梨,在父母面前喜欢争宠、爱表现的他们,慢慢有了嫌隙,会互相告状,会互相揭短,有时还因各种意见不合或者看不惯对方而大打出手,在程浅的日记里程清总是那个疯女人,“疯女人又疯疯癫癫的告状”、“疯女人叽叽喳喳地很是讨厌”,在程清的日记里程浅总是那个讨厌鬼,“讨厌鬼又回家了,老是喜欢和我唱反调”,“讨厌鬼今天偷吃了我的零食”。
直到程清高二那年暑假,两人的关系才慢慢改变。高二那年暑假,两人常常在县城租的房子和图书馆两点循环,直到暑假快结束的时候,程清因为忘记带英语试卷比程浅早点回了住的地方。那天傍晚,程清回去后做完一套英语试卷还没见程浅回来,程清想着可能是程浅看得入迷忘记回,可是等到程清再做完一套英语卷子,都快到夜晚12点了,程浅依然没有回。
恐惧瞬间攫住了程清,胆小不敢走夜路的她,还是拿着手电筒出了门,摸索着走出没有灯的小巷,向图书馆走去。已是深夜,走出漆黑小巷后到了主干道,零星的路灯发出惨白的光,路上空旷如废弃城池。程清一路快跑到县中心的图书馆,发现图书馆早已关了门。
程清是一个理智的人,她虽然很害怕但还是想着“是不是程浅回了家,路上自己跑的太快没注意或者程浅没走这一条路”,于是程清又急忙跑回家中,但程浅并没有回来。“会不会看我没在家去找我了?”程清边想着边牵出自行车,之后边四处张望边遍历着每一条通往图书馆的路,但都没有程浅的身影。
恐惧如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那时的县城还不太平,路灯稀少,偶有□□收取“保护费”的传闻,甚至听过人被拐进传销组织的恐怖故事。她一会儿想象程浅因莽撞得罪人被围殴,一会儿又恐惧他遭遇不测被拐走。慌乱与自责同时折磨着她:作为姐姐,竟把弟弟弄丢了。
墨汁般的午夜伸手不见五指,道路宛如怪兽的咽喉。程清几次摔下车,膝盖磕在粗糙的路面上钻心地疼。“如果走散了,就在原地等,我们会来找你。”童年时父亲的叮嘱在耳边回响。凌晨三点,她已寻遍了从图书馆到家的每一条路径。绝望之下,她回到那间冰冷空荡的出租屋,心想着若到天亮再不见程浅,只能去报警。
凌晨三点,她抱着双膝蜷缩在客厅冰冷的旧沙发上,浑身冰凉。时间如同锈死的齿轮,沉重而凝滞。或许是由于极度的疲惫和紧张,她竟在不安中渐渐陷入昏睡。蓦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如同惊雷!程清猛地弹跳起来冲到玄关,正好与推门而入的程浅四目相对。一股滚烫的怒火夹杂着后怕直冲喉咙,冲出口的质问却异常干涩平静:“你去哪了?”后面那句“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程浅显然没料到姐姐还在客厅守候,对上那双布满红丝、明显哭过的眼睛,他瞬间僵住,像个犯下大错的孩子,缩着脖子低声嗫嚅:“……碰到几个初中同学……就……就……跟他们玩……玩到这会儿……”
“下次……记得提前跟我说一声,”程清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顿了顿,“……我还以为……你丢了。”天知道,她曾发誓找到他后要狠狠揍一顿臭骂一通,可此刻看着他完整无缺地站在面前,翻腾的心海瞬间平息,只剩下一个庆幸的念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直以来,程清以为自己厌透了这个弟弟,觉得别人家的弟弟懂事又暖心,直到这个深夜才惊觉,直到这次才发现血浓于水,程浅永远是别人取代不了的弟弟。但那时候的程清还是疏于表达,大一那年听闻程浅因叛逆成绩滑坡萌生辍学念头,程清连夜写了信:回顾往昔自己的诸多失职与歉意;剖析自己是多么希望成为他的榜样而发奋读书;最后写道:“我永远比你想象中更爱你”。那封信最终是否寄至程浅手中不得而知,但自此以后,姐弟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仿佛被一股温暖的洪流悄然冲淡,彼此的关系日益柔软明朗,宛如拨云见日。
“……姐,你晓得呗?”暖融融的饭桌上,程浅挥舞着啃了一半的大鸡腿,语调上扬,带着几分得意和无奈,“我说我开车去接你吧?嘿,你爸不让!”他冲坐在一旁的老爸努努嘴。
程妈笑吟吟地接过话茬:“可不是嘛!一大早这爷俩就为这事争执不下,房顶都差点被他们嚷嚷掀了!”
程清眼底笑意粲然,将盘子里另一只油亮饱满的鸡腿稳稳地夹到程浅碗里:“哎呀,真没想到我还挺抢手!喏,赏你的,多吃点,补充体力,下次再接再厉啊!”话虽调皮,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程浅夸张地一拍桌子,长叹一声:“哎!服了!到底还是没干过亲爹这‘老江湖’啊!”
刹那间,欢畅的笑声如溪水般奔涌而出,将小小的客厅塞得满满当当,蒸腾起一团团令人心安的白汽,饭菜香混合着亲情暖意,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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