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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

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鲁迅《社戏》

地点:爷爷奶奶家

人物:程妈程清程爷爷程奶奶

偏远的小地方也没啥大事,时间节奏慢得像凝固的蜜糖。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穿透带暗花的纱帘,在磨平了棱角的水泥地上投下朦胧的光斑。蝉鸣在窗外苍翠的香樟树冠里拖长了单调的尾音。程清陷在母亲新晒过、蓬松绵软的棉花被里,嗅着阳光和皂角混合的、无比安心的气味,沉沉睡去。再睁眼时,落日熔金,将西墙染成一片温煦的橘红,窗棂的影子在地面上长长拖拽,宛如时光在老屋青砖上刻下的温柔年轮。

枕边手机屏幕幽亮,几个未接来电和微信提示静默闪烁。程清这才想起忘记向萧易报平安。匆匆回了一句:“平安抵家,一切顺遂。”便将手机撂在一旁。楼下传来清脆的棋子敲击声,夹杂着程浅愤愤的嗓门:“爸!你这马别着腿呢!这路能跳?!耍赖皮嘛!”程爸中气十足的笑声穿透地板:“兵者,诡道也!”程清听着,嘴角不自觉扬起。这样琐碎、家常、带着市井气的喧闹,像一把生满绿锈却又温热的旧钥匙,“咔哒”一声,轻易拧开了她心口绷紧的弦。

她趿拉着拖鞋走下楼梯。客厅里,父子俩仍在“楚河汉界”两侧对峙。程爸捏着“车”,悬在残局之上,眉头蹙如沟壑,像在思虑一场寸土必争的战役;程浅托着腮帮,圆溜溜的眼珠四处扫射,光着的脚丫在拖鞋里不安分地蜷曲翘动。程妈正从厨房端出一盘水盈盈的西瓜,瓜皮翠绿,瓜瓤鲜红,汁水顺着刀刃沁出。竹编的茶几被盘底轻轻一碰,发出细微的咯吱声。“醒啦?”她把瓜盘放下,“锅里熬着绿豆粥呢,你们爷俩快歇歇嘴”

程清拈起一片西瓜啃着,清甜的汁液瞬间滋润了喉咙。程浅立马将棋盘一推,耍赖道:“不下了不下了!我姐回来了!爸你陪姐说话去!”

程爸笑骂着作势要敲他后脑勺,“打不过就溜的家伙”,转头看向程清:“去看爷爷?天还亮着,我骑车驮你们去?”

“不了,”程清擦擦嘴角,顺手挽住程妈的臂弯,“我陪妈走着去,正好消消食,活动活动筋骨。” 门外,暮色正缓缓倾泻着一层薄纱般的浅紫。

探望爷爷奶奶是程家铁打的规矩。程清爷爷和程清小叔住一起,一般程清的新镇传统就是老人和最小的儿子生活——旧日乡俗,养老送终随小儿,但小叔和小婶近年来在外面谋生,只有过年的时候在家,平时只有爷爷奶奶在守着偌大的空院,程爸离得近,也常常过来看看他们日常所需,添置日用。

通向爷爷家新刷了水泥的小路,在晚霞余晖中泛着一层金橘色的柔光。路旁废弃的小学校舍改成了村委会,锈蚀的铁栏杆围着长满荒草的泥地操场,唯有一架蓝色健身器材和两个篮球架看着崭新。

近年来,由于父母对孩子的教育也越来越重视,程清原来的村内部小学几乎没有多少学生了,再加上政府也大力发展更好地教育,一起合并了很多乡镇和中小学到县城中心去。

几个赤膊的半大男孩正为一个脱皮的篮球争抢得面红耳赤,汗水在他们黝黑的脊背上亮晶晶地反着光。穿着暗色碎花汗衫的老人们摇着芭蕉扇或麦秸扇,坐在晒得发烫的石墩上闲聊,目光像温吞的水,漫不经心地流过路过的程清母女。

“哟!这不是小清吗?放假回来啦?”摇着麦秸扇的赵家大嫂嗓门洪亮如敲锣,“听你妈念叨你读研毕业了?咱村头一个大学生,这又念出个硕士!了不得哟!”

“嗯呐,赵婶儿,放几天假,回家歇歇。”程清笑着应和,带着点归家女儿腼腆的熟稔。

旁边嗑着瓜子的钱家婆子紧跟着接话:“了不得啊!以后在大城市当官做领导,你爸妈就跟着享清福喽!”她压低了点声音,带着乡邻特有的关切与比较,“东头老李家那孙子,大专毕业没两年,听说在县里信用社,月月稳当当五千多块咧!你这念到研究生的,咋的不得一万往上?”她眼里闪烁着对遥远数字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程妈连忙笑着摆手,语气朴实得不容置疑:“可不敢想!孩子能在外边顾好自己,不叫我们操心就烧高香了!享啥福哟!”

提着菜篮子赶着回去做饭的孙家三嫂打旁边过,瞅见程清拎的水果篮子,立刻了然:“去看程大爷吧?快去快去,晌午还瞅见他在老柿子树底下转悠呢,精神头足得很!”

在一叠声夹杂着好奇、夸赞、比较的目光和乡音俚语的寒暄中,母女俩好不容易才走出人群视线。程妈轻轻吁了口气,低声对女儿道:“甭往心里去,村里人就爱这么嚼舌头,没啥坏心,就是觉得念了大书的人不得了,跟镶了金边儿似的。”程清紧紧握了握母亲那只粗糙却异常温暖的手掌,心里一片了然。这条路走了二十年,每一道裂纹都熟悉,可每一次归来,舌根总能咂摸出新的滋味——那是一种刻在乡土深处的、对山外世界的笨拙想象与难以言喻的隔膜感,像路边疯长的稗草,悄无声息。

推开那扇绿漆斑驳脱落的木门,小院里弥漫着艾草燃烧驱蚊的微苦药香。九旬高龄的爷爷果然在枝叶繁茂的老柿子树下的藤椅里歪着打盹,白发似霜雪,覆盖着布满深刻褶皱和斑点的额头。奶奶佝偻着单薄如纸的背脊,正用一只边缘豁了口的旧搪瓷盆,颤巍巍地从水池舀水,蹒跚着浇灌墙角那一小畦翠生生的嫩葱。水花不时溅起,沾湿了她打着旧布绑腿的肥大裤脚。

爷爷是1921年生人,目前已是九十多岁的爷爷身体还是硬朗的很,刚刚应该是吃完饭,现在正坐在院子里柿子树下的躺椅上消磨时光;奶奶是1938年生人,七十多岁了,被岁月压弯了腰,但好在没啥病痛,动作还算很麻溜。

“爷爷奶奶!我回来啦!”程清提高音量喊道。

爷爷眼皮艰难地颤了颤,茫然地问:“谁啊……”

“是我!小清!放假回来看您啦!”程清几步上前蹲到爷爷膝前,握住那双布满褐色斑点、枯瘦如柴枝的手。

爷爷奶奶毕竟年岁大了,虽天没全黑,但对于他们还是看不清楚。爷爷似乎想撑着藤椅坐起,继而试图站起。程清忙伸手搀扶。当看清是她,爷爷沟壑纵横的脸上瞬间堆满笑意:“哎呀!小清回来啦!”他忙不迭扭头朝里屋喊,声音粗嘎却透着欣喜,“老婆子!快!把上次大禾(程清大伯)送来的饼干拿出来,给小清吃!就那个圆筒筒的!”(爷爷不知盒装饼干,仍习惯称筒装)

程清赶紧拦着:“真不用拿奶奶!肚子还饱饱的!”

奶奶已放下水瓢,习惯性地用旧围裙擦着手,眯着眼望着院门方向,这时才看清来人,露出欢喜:“啊哟,小清回来啦……”边念叨着边挪动小脚往里屋走。

看见奶奶动作很缓慢,爷爷脾气就上来了,不耐烦地催促:“你快点啊,干什么都是那么慢~”

“奶奶别忙!我不饿!放着吧!”程清赶紧追上去,想拦住老人家。

奶奶被催了下,不免想加快脚步,但越快老了的脚便更多地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程清忙追上去扶,只见她执拗走到橱窗,从掉漆的枣红木柜深处摸出个塑料袋,层层打开,露出几块桃酥。

“吃,吃!”奶奶粗糙干瘦的手劲不大,却带着不容推拒的固执,硬把那点心塞进程清手里。油酥的香气和淡淡的油蒿味钻进鼻孔。程清鼻子有点酸,掰了一小块放嘴里,甜腻带点时间的微酸味道在舌尖化开——这是老人能掏出的,顶级的“甜头”。

老人总是这样,拼尽全力也要把那点自以为最好、最甜的东西,塞到你手里。奶奶性子极是温良,记忆中,她似乎从未高声,也未和爷爷有过争执,只是寡言、爱笑,像是苦难在嘴里咀嚼了无数遍,早已化作沉甸甸的安静。

程清搬了个小木凳,紧挨着二老坐下,听他们絮絮叨叨说着近来几天的晴雨冷暖。

“人老了哟,”爷爷的嗓音带着风箱般的咝咝声,又开始了熟悉的叮咛,“啥都好说,就怕冬天那刀子风。只要能把冬天挨过去,别的都不是事儿!你啊,在外头顾好自己功课就行,别老是惦记我们。”这句话爷爷也是常说:“人老了,身上不容易有热气,冬天是极难熬的”。是的,中部偏北的冬天是极冷的,又没有暖气,很是难扛。程清一边听着爷爷奶奶的絮絮叨叨,一边打量着在灯光下的他们。

爷爷素来爱洁,白发不过两寸必得找隔壁街的老张师傅修剪,这次该是新剪过不久,在暖光映照下,竟有几分如霜似雪的超脱;浓密的白眉衬得眼窝更深邃,老年斑爬满脸颊,不笑时透着一股旧式文人的坚毅,笑起来又显得格外可亲。

幼时多少个夏日的午后,一群毛孩子便围着他瘦高的身影,听他用粗噶的方言讲述遥远的硝烟年代——打鬼子,分田地……爷爷虽不识字,却能流利背诵百家姓,程清程浅的启蒙,便是在这样抑扬顿挫的吟诵中完成的。

奶奶比爷爷小很多岁数,听说是他们那年代全国闹饥荒,又加上兵荒马乱的战争,奶奶从隔壁县逃难到爷爷家的附近,因为讨杯水遇到了爷爷,爷爷之前的两任妻子也都过世了,两个人从此便搭伙过日子。

在程清从记事起的印象里,奶奶那不算高的身子便已佝偻如熟透的稻穗,挽着一个小小的圆髻,常年系着深青或黑色的旧式斜襟布褂,永远浆洗得干干净净。岁月毫不留情地在老人每一寸肌肤上刻下道道深褶,程爸也曾感叹过:“我打记事起,你奶奶就已是老太太的模样了……”

聊了约莫半个时辰,天色彻底暗沉下去,几盏昏暗的路灯勉强驱散村路的重影。老人睡得早,程清便和程妈起身告辞。临走,奶奶又固执地要将那袋桃酥塞到程清手里,干瘦的手死死攥着不肯放。

“奶奶我真吃饱了!”程清无奈,只得又掰下一大块,“够了够了!这味道真香,剩下的明天我想吃了再来吃!”

奶奶这才作罢,笑纹在脸上漾开:“好好好,你来吃,管够!都有!”

“爷爷奶奶早点歇着~”程清搀着奶奶送至院门,挥手作别。

走出小院,路灯下,爷爷家门口的柏树还是静静伫立在哪里,比以往又粗壮了不少,但很久没见小时候的那颗桑葚树了。

以前桑葚成熟的季节,爷爷年门口又粗又大的桑葚树上会挂满青的、红的、紫的、黑的桑葚,因为离学校很近,那时树下会招好多男孩子爬树摘,奶奶总会让他们顺带帮忙摘点,小心翼翼收在蓝花瓷碗里,等程清程浅放学回来吃。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棵树不在了。后来程清在超市里买到包装精美的桑葚,但不知道是不是品种问题,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桑葚。心绪如晚风中的轻絮: “真的,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了。”

程清忽然问程妈:“妈,桑葚大概啥时候熟来着?我记得小时候爷爷家门口的桑葚树,结的桑葚好吃的很呢~”

程妈摇摇头:“估摸着就这阵子吧。那棵树啊,没了好多好多年喽……”

程清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爷爷奶奶的老宅。看见不远处不太亮的灯光下,两位老人佝偻瘦小的剪影,如同两片风化的枯叶,正极其缓慢地相互搀扶着,一点一点、颤巍巍地将那扇沉重的、浸满岁月痕迹的门扉,轻轻地、艰难地合拢。吱呀的声响被夜风扯碎,闭上的老式木门也将时光锁在了门后,老宅淹没在漆黑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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