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白雪覆盖住萧府内外的红绸,天色稍晚,宾客来往间热闹非凡。几缕声音掺杂着飞雪一同飘进里间的新房中,惹得新嫁娘一旁的丫鬟云儿怒嗔几声,走上前落了窗子。
屋内,香炉飘起的烟气缓缓冲散了寒冷,为屋里带来几分暖意。
丫鬟离开关窗的片刻,床上端坐的新娘子身体一软,蓦地趴在了厚重帷帐内的床上。
云儿回到里间,正看到新娘子往后倒,惊叫着跑去扶人,不小心撞倒了一旁的香炉,香灰撒了满地,却呛醒了面带红妆的女人。
毒药下喉时的灼烧感好像并未消去,云灼窒息般咳嗽几声,才被云儿搀扶起来。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云儿满脸惊慌,伸手想去探她的额头,却被云灼抬手按住。
指尖触到凤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心底,才让云灼混沌的意识彻底清醒。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菱花镜,镜中女子身着大红嫁衣,凤冠霞帔,眉间一点朱砂痣,正是十八岁的自己。
今天是她嫁给靖王萧景渊的日子。
前世的此刻,她也是这样端坐在新房中,满心欢喜地等着心上人掀盖头,以为从此便是琴瑟和鸣,却不知这红绸铺就的,是通往地狱的黄泉路。
婆母柳氏那碗掺了鹤顶红的“合卺酒”,萧景渊那句冰冷刺骨的“云灼,你和你爹手中的兵权,本王收下了”,还有毒发时五脏六腑被撕裂的剧痛,一幕幕在眼前闪回,让云灼浑身发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她死在了新婚第三夜,死在自己耗尽心思求来的婚姻里。
而魂灵飘荡时看到的那一幕——阿烬,那个她十二岁时在巷口救下的小乞丐,那个后来沉默寡言跟在她身边的侍卫,在她死后,竟单枪匹马闯了靖王府。
他那时不过弱冠之年,却凭着一身悍勇,杀到了萧景渊面前,利刃直指仇人咽喉,嘶吼着“我要为姑娘报仇”。可他终究势单力薄,被萧景渊的护卫乱刀砍死在她的灵前,那双总是默默注视着她的眼睛,到死都睁得大大的,盛满了不甘与执念。
她倒是未曾想到,一个她平日里注意不到的小侍卫,竟这般忠心护主。
云灼闭上眼,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厚重的嫁衣。前世她满心满眼都是萧景渊,对好不容易得来的丞相之位说弃便弃。
“小姐,您怎么哭了?”云儿手足无措地递上帕子,“是不是凤冠太重了?要不奴婢帮您松一松?”
“不必。”云灼吸了吸鼻子,抬手拭去泪水,再睁眼时,眼底的脆弱已尽数褪去,只剩冰冷的决绝。
她重生了,重回到了大婚这一天。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萧景渊,柳氏,你们欠我的血债,我定要一一讨回!
“小姐,王爷怎么还不来?”云儿望着紧闭的房门,有些愤愤不平,“这都快亥时了,宾客都散得差不多了,他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在新房里等着?”
云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前世萧景渊也是这般,直到深夜才醉醺醺地进来,对着她冷嘲热讽,说她用卑劣手段逼婚,玷污了靖王府的门楣。那时她还呆愣着解释,换来的却是更深的羞辱。
这一世,她早已不在乎他来与不来。
“急什么?”云灼语气平淡,伸手端过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他自有他的事。”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管家恭敬的声音:“王爷,您回来了。”
门被推开,一股寒气裹挟着酒气涌了进来。萧景渊身着一身大红喜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可那双桃花眼里却盛满了不耐与厌恶,丝毫没有新婚丈夫该有的温情。
他扫了一眼端坐床上的云灼,语气讥讽:“云灼,你倒是沉得住气。本王倒要看看,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嫁进来,能得意多久。”
云灼抬眸看他,目光平静无波,没有前世的羞涩与惶恐,只有一片淡漠。这眼神让萧景渊微微一怔,心中竟莫名升起一丝异样。
前世的云灼,在外人眼里是不可一世的女丞相,管着朝中大权,唯独看向他时眼中总是带着痴迷与讨好,像只温顺的小猫。可此刻的她,眼神清冷,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王爷说笑了。”云灼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何来下三滥之说?若王爷觉得委屈,大可让本官现在就走。”
萧景渊一愣,显然没料到她竟会在此时自称为官,显然是在强调自己的位分。在他印象中,云灼向来对他言听计从,从未敢这样顶撞他。
“你放肆!”萧景渊脸色一沉,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掀她的盖头,“别以为你是丞相本王就万事顺着你,本王告诉你,在本王心里,你连给侧妃提鞋都不配!一介女子,在朝中抛头露面已是大罪,只亏当今圣上糊涂,还能让你一女流之辈坐上如此之位。”
云灼侧身避开他的手,动作从容不迫。她知道,萧景渊骨子里封建太过,上一世自己鬼迷心窍,不曾察觉。
“王爷慎言。”云灼语气冷淡,心里叹口气,对天子也敢口出狂言,“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王爷若是不想闹得难看,便请自重。”
萧景渊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心中的厌恶更甚。他本想进来好好羞辱她一番,却没料到她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好,好得很!”萧景渊怒极反笑,“云灼,你给本王等着,日后有你好受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连盖头都懒得掀,仿佛多待一秒都是折磨。
房门被重重关上,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云儿气得浑身发抖:“姑娘!王爷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么对您?”
云灼却毫不在意,反而松了口气。萧景渊的态度早在她意料之中,这样也好,省得她还要虚与委蛇。
“无妨。”云灼淡淡道,“他是什么人,我早就知道了。”
她抬手,自己掀开了头上的红盖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冷冽。
“云儿,替我更衣。”云灼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穿这身太累了。”
“小姐,不用等王爷回来吗?”云儿有些犹豫,“按规矩,要等王爷掀盖头、喝合卺酒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云灼语气坚定,“他既然不屑,我也不必强求。”
云儿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言,连忙上前帮她卸下沉重的凤冠,换上一身轻便的素色寝衣。
收拾妥当后,云灼让云儿先下去休息,自己则坐在桌边,思绪飞速运转。
眼下,她刚入靖王府,根基未稳,萧景渊对她敌意深重,婆母柳氏更是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对她下手。前世柳氏是在她嫁进来半个月后,借口给她“调理身体”,开始在她的饮食中掺慢性毒药,让她身体日渐虚弱,最后再用一碗鹤顶红送她上路。
这一世,她必须提前防备。
而这相权,则是在婚后几日里,被萧景渊劝说着弃了的。
如今她必然不能重蹈覆辙。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属下参见王妃。”
云灼心中一动,抬头看向门口。
只见一个身着黑色侍卫服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身形挺拔,面容清俊,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额头上还带着一丝未干的血迹,显然是刚经历过打斗。
是那个乞丐。
他比她记忆中还要年轻几分,眉眼间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却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那双漆黑的眼眸,正默默地注视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云灼圆眼一眯,前世他惨死的画面浮上脑海,倒是个可用之才。
她试探着问:“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处?”
阿烬垂眸,恭敬地回答:“属下阿烬,是王府的外围侍卫。方才看见王爷带着怒气离去,担心姑娘安危,便过来看看。”
云灼觉得有趣:“王爷刚走,你便闯进这新房来,外人若是误会了怎么办?再说,我既已成婚,你为何还叫我姑娘?”
阿烬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层,赶忙打算推下,却不小心撞破了头。
“哎呦,你们这些个跟我从云府里来的,怎么都毛手毛脚的。”云灼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给他,“擦一擦吧。回头让管家给你拿些伤药。”
阿烬怔怔地看着她递过来的帕子,帕子上绣着精致的兰草花纹,还带着淡淡的香气,显然是王妃贴身之物。他迟疑了一下,才颤抖着双手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额头上的血迹,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云灼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前世钻心的恐惧终于消下去。
“你叫阿烬?”云灼问道。
“是。”阿烬低头应道,不敢与她对视。
“从今日起,你不必再守外围了。”云灼嘴角勾起,“我身边正好缺一个得力的护卫,你就调到我身边当差吧。”
阿烬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姑娘,您……您说什么?”
他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外围侍卫,不过跟着姑娘从云府过来,竟然要将他调到身边当差?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我说,从明天起,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卫。”云灼无所谓地重复道,“我知道你身手不错,也相信你为人正直。在我身边,只要你忠心办事,我不会亏待你。”
阿烬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穿着素色的寝衣,长发披肩,脸上的红妆未卸,却褪去了大婚时的疏离,眼中带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调笑与坚定。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坚定的承诺:“属下……属下定不负姑娘所托!”
云灼微微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步步为营,先稳住自己在靖王府的地位,避开柳氏的毒手,再暗中积蓄力量,等待合适的时机,向萧景渊和柳氏复仇。
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地落在红绸上,像是在诉说着前世的恩怨。屋内,香炉里的烟气袅袅升起,映照着女子眼中坚定的光芒。
这一世,她不仅要报仇雪恨,还要让自己不再困于儿女私情,而是要在家国之中看到自己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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