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青年,用他从未见过的低姿态,低声、恳切地开口:“秦疏,别和他合作……好不好?”
那语气,不似劝阻,更像是在求他。秦疏甚少听到对方这样讲话。
秦疏安抚的揽过青年的肩膀,第二次问同一个问题,他的语气更温软几分:“怎么了?”
陆溪云不去答他,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慑住了,怔怔地,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怀中的家伙,抱他抱的更紧了,也抖得更厉害了。
秦疏沉默了几息,他不再去问陆溪云了。
他低眉,望向那名仍跪在地上的偃师。
目光陡冷,寒意森然:“你对他做了什么?”
那偃师不明所以,满脸茫然:“殿下明鉴,在下今日才首次见到这位公子。”
秦疏也不再问那名偃师了,他安抚着拍了拍陆溪云的肩膀。
他说:“别怕,我答应你。”
他应下陆溪云,不问缘由:“不与此人往来。”
“我保证。”
话音刚落,他转身抽出任玄腰间的配刀。
下一瞬,鲜血自那名偃师的喉咙间溅出,染红一地。
那名偃师直挺挺扑倒在地,抽搐几下,没了声息。
死人,自然不可能再合作。
秦疏收刀,转身看向方辞,语气平静:“郡主,人,我掉杀了。邪兵一事,到此为止。”
他又看向的肖景休,冷声道:“杖三十,自己去帅所领罚。”
这样处理,虽说对肖景休还是重拿轻放。但至少,握在肖景休手上的把柄,秦疏毁掉了。
各退一步,方辞没有意见,她淡淡望着地上尸体:“多谢殿下。”
肖景休低头,同样不敢有意见:“臣领命。”
秦疏脱下染血的外袍,连带着刀一并抛回给任玄,淡声吩咐:“收拾一下这里,让温从仁去我那里。”
话音未落,他俯身抱起榻上的人,二话不说就离开了房间。
门扉掩上,空气才稍稍松动。
任玄站在原地眯了眯眼。
就因为陆溪云一句话,秦疏连缘由都不问,便不由分说的杀掉了这枚潜力巨大的暗子。
这不是他的作风,却是他的习惯。皇帝从来能因为陆溪云,放下眼前触手可及的利益。
肖景休面色不虞:“殿下把唯一的证人,杀了。”
至此,没人能继续指认南府了。
任玄无奈地看着这桩早该随风散去的旧账,竟还被肖景休闹到需要秦疏亲自出面平局的地步。
他懒洋洋叹了口气:“放弃吧,肖将军。这一世你想再搬倒方家——难了。”
“陆溪云活得好好的,秦疏不陪你发疯,甚至方辞都不是你能随便捏的。你又哪里是肖景渊的对手?”
任玄顿了顿,眨了下眼,语气真诚:“你啊,不如学学人家方小王爷,阳光一点儿。成天自带阴风的,活像是提前办了丧。别说你哥了,谁见了你不避三舍?”
“闭嘴。”肖景休的眼神顿时沉了,像是被哪根神经刺到了:“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他以前,怎么就不嫌我。他甚至承诺照顾我。”
他脸色黑得像云下雷池:“可他变了。”
肖景休咬紧后槽牙,恨声开口:“不过是方澈那个废物,更会哭,更会闹,更会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罢了。”
他越说越快,越说越破防:“人就是这样,分明是承诺过的事情,却能毫不在意的抛诸脑后。”
肖景休骤然提高音量:“是他先变了!他在亲弟弟和方澈之间,选了一个废物!
他厉色:“我的亲兄弟,照的方家人的意志,将我逐出了南府,我不该报复吗?!”
任玄扶额叹气:“老肖……士安有次和我讲过个典故。说有个人偷了条绳子,被抓了,熟人来问,他说:‘我只是信步走着,捡到一条草绳,想着有用就顺手带了。’熟人问:‘捡一截绳子,何至于被抓?’那人又说:‘……绳头还拴着一头牛。”
他语调幽幽:“你这好比在说——你就偷了根绳子,你哥就大义灭亲把你交了官。”
“你那绳子后面还拴着头耕牛、拖着半个王府,你是一点也不提呀。”
他说着,仿佛‘好心’帮人复习旧账:“你三次刺杀方澈未遂。最后下毒,差点毒翻整座王府,你是一点也不提啊。”
“你是想让你哥怎么选?陪着你一块儿,和方家同归于尽?”
任玄叹息了一声,懒懒补刀:“你猜猜,肖景渊一个南府的话事人,技能点为什么全点在治疗和净化?我实话实说,你能完完整整地走出南府,那不单单是兄弟情深,那更是人家方辞心宽似海。”
肖景休终于忍不住,猛地暴起一句:“我杀的是方家人,关他什么事?!”
他嗓音越高,终是压不住地破防:“搞得方澈才像他亲弟弟一样!他对方澈再好,方澈能把王位让给他吗?!!”
任玄默默替肖景渊默哀了三息,能摊上这么个阴暗潮湿、脑回路奇葩的男鬼弟弟、
……肖大人也是不容易。
任玄见他一副“老子不服、方家废物”的表情,就知道他的一下句是什么了。
任玄索性先开口:“我知道您愿意给,可问题是——您现在也没王位啊。”
他摊了摊手,神情无奈:“将军大人,您现在连节度使都不是呢。”
任玄语重心长:“想想上一世,你倒是愿意给。您看人家要吗?还想再抱着盒子哭一回?”
话音刚落,肖景休脸色直接变铁青,牙关咬得咯咯响:“滚蛋!老子没哭过!!”
说着就开始持续破防:“他不乐意,有的是人愿意巴结老子!老子封疆大员、主政一方、万人之上,稀罕哭他!”
任玄看着他炸毛,只觉得一言难尽。当年肖景渊的脑袋传首九边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暗鬼在破防。
他摇头啧声:“你装什么,江恩是我的人,当年过去给你送一趟东西,差点没命回来。江恩不过是奉殿下之命办差,你险些把他剁了。老子那时候是看你可怜兮兮的,才没找你算账。”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谁那几个月阴得跟鬼似的,一言不发。当年,你把殿下都整不会了。”
说到底,上一世,就连秦疏都没看出来,这个整天张口闭口要宰自己兄弟的肖景休,不过是个他哥的破防毒唯。
肖景休这个人,整天自带阴间滤镜,脾气阴狠、言辞刻薄,军中文武皆不待见。
他不结党、不站队、不逢迎,身后除了秦疏,寸草不生,头上也只认秦疏这一个太阳,他把自己的前途、立场、命脉,全数绑死在秦疏的好恶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孤臣。
秦疏这种人,谈信任是很奢侈的,孤臣,是在皇帝眼里,是极好的身份。
——肖景休,是秦疏实打实的心腹。
而秦疏对自己人,向来宽厚。
当年,秦疏要是看得出来,以他的风格,八成是会看在肖景休的面子上,留他哥一命,甚至极有可能将人交给肖景休处置。
可惜秦疏没看出来。
狗皇帝直接按照自己的作风,把人头封盒送了过去。
其实,任玄当年也没看明白。
全靠江恩后面跟他骂骂咧咧、拍桌子地哭诉:“将军,肖景休那混账差点砍了我,你得给我做主啊!”
任玄向来护短,哪里容得自家兄弟被人欺负?当场就炸了,气势汹汹带着人去找场子。
结果正撞上某人破防,他才确定——特么的,这就是个毒唯啊。
任玄幽幽一叹:“老肖,你当年嘴要是没那么硬,你哥说不定,不至于死的。”
他语重心长:“世子强行动用南府禁术,身子虚着呢。殿下还得在这边多留几天。南府的水深得很,别再惹事了。”
任玄的话,肖景休那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肖将军越想越气,明明是肖景渊喜新厌旧,始乱终弃,丢下的他,怎么说的都像他的错一样?
他就算杀了方澈又如何?谁让肖景渊背信弃义去对外面的野弟弟赔笑。
方澈就是死了,那也怨不得他,那都是肖景渊的错!
肖景休想着又骂回陆溪云,没事逞能做什么?就让那方澈把命烧了,做个短命鬼,多好!白瞎了他铺的一整盘棋!!!
反正,他是不会错的。
一定是肖……算了,一定是方家的错!!
抱着与其内耗自己,不如搞疯方家的觉悟,肖景休开始孜孜不倦的给方辞找事添堵。
肖景休是地地道道的南府人,怎么让一个方家人原地破防,他可太清楚了。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在南王府门前,搭了戏台,唱起了—《南王反节》。
锣响三通,白脸小生银甲跨马,戏腔高转,余音绕梁:
“方卫安受封笑颜开,想起那前朝事,头颅滚滚落尘埃。”
“也曾誓死守关不懈怠,一念心思转,换旗号,斩旧主,献与新朝开。”
“三拜九叩功名摆,说一句,大势难违你莫怪。”
“献首级,封王地,开疆百载。”
“南疆谁主?头顶忠烈碑、脚下旧血埋。”
“你问我怕不怕来世清算那因果债?”
“昔日诸公今草埋,旧主魂灵登天台,唯我金印传万代。”
“骂声滚滚似潮来,南疆三十郡,百官贺我起金台。”
“谁敢再说我不该?”
“……”
戏唱三日,戏文一折比一折猛,王府门前听客如潮。议论纷纷。
“这戏……忒毒了。”
“毒是毒,也没哪一句唱错呀。”
“卖主求荣也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也罢,咱南疆三十郡,可都是咱方王爷守下来的。”
“可那前朝王爷的首级,也是方卫安献的啊。啧……效命了半辈子的主子,说叛就叛……”
“新朝第一功,南疆金印不就这么来的?”
“嘿,天家事,谁也说不清。上头换个姓,咱照样种地纳粮。与咱们何干?”
戏台第一天开唱时,南府黑骑统领低声凑到方辞耳边:“郡主……是否要遣人制止?”
方辞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一口气。
“狗咬你——”她说:“你总不能咬回去。”
黑骑统领沉默了一会儿:“这事,您不管,肖景休能让他们唱到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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