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褚明还自顾自回忆起:“对了,任将军,您今次怎么没同士安哥一道回来?往年您每次回京,第一件事,便是去寻他的。”
任玄心下咯噔一声,好像连他自己都牵扯颇深。
娘的,任玄!你么敢掺和这种事啊!
他勉力扯出一抹笑,强装镇定:“士安在前头镇上,太晚了,我就……自己出来走走。”
其实吧,他这趟,本就偷偷摸摸。
实在是方存这厮太危险,在他这里口碑太差。他才趁夜,一个人偷偷出了驿馆,先过来探探情况。
褚明点头,继续为袁枫解释:“大哥去世对小枫刺激很大……很多不重要的事,他都记不得了。还请将军莫怪。”
——行吧,我不重要。
任玄笑意勉强:“不妨事,不妨事。我也一样,最近也忘了不少事。”
包括怎么就被卷进了这种事里……
一旁,褚明又不动声色地用肘轻轻戳了戳袁枫。
袁枫怔了怔,半晌,竟是规规矩矩地开口:“……抱歉,方才多有得罪。”
任玄又是一身鸡皮疙瘩,这小鬼,规矩的让他不习惯。
可袁枫话锋一转,却仍不打算放过那桩旧事:“心脏的事,你真的有法子吗?”
任玄嘴角微微抽搐,心中只翻腾出一句话:我是真的没办法啊……
气氛眼看就要陷入尴尬,一道慢悠悠的声音便破了僵局。
方存施施然走过来,不满写在脸上,语调轻懒:“找了我,还找别人?这么明目张胆的一家多吃?老幺,你这就不厚道了。”
袁枫白了他一眼,冷声回怼:“你都快死了,就不能放过我哥吗?”
方存却不恼,他将手一摊,甚至颇是有理:“老幺,说话得凭良心。当年你失控,你俩被追杀,褚明为护你,胸口被人轰出搁血洞来,是我救的他吧?是谁把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这些年,他那颗械心,是谁换的?”
袁枫冷哼:“你不过是想控制他罢了。”
方存倒不遮掩,笑意轻淡:“我救他,和我控制他,并不冲突。”
他摊开一手,懒懒道:“可惜了,又没成。”
语毕,他竟还幽幽一叹,神色说不出是释然还是自嘲:“如今,我对他不感兴趣了,你不必再担心。”
袁枫却不吃这一套,神情冷漠:“你说不控制就不控制?我们凭什么信你?”
方存啧了一声,眉眼间竟有几分“教小孩讲道理”的无奈:“论迹不论心。多少年了,若不是我,他早死了。”
说罢,他语调一转,话锋直指关键:“不急着换我做的东西。命刀控不住他,我控不住他,旁人更不可能。”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自有一种不容置喙的自负:“天下偃师,没有人能比我做的更好。他这颗械心,再用二十年,不成问题。”
袁枫依旧不依不饶,不肯退让分毫:“二十年之后呢?谁知道你还活着没!”
就方存那惹事的性子,袁枫才不信,他能再活满二十年。
这就有点不讲道理了,褚明出声打圆场,伸手拉住袁枫:“还远呢,不急。”
可袁枫却是听不得这话,猛地挣开了他的手,语气更急更重:“你答应了兄长,要好好照看我!你是不是打算反悔?是不是想抢在我前面,去见兄长?!”
褚明给他噎住。
一旁的方存倚在门框,幽幽叹了口气,话里话外透着看热闹似的不嫌事大:“要你喊我一声哥,还不乐意。你看看,正常人谁愿意管你?给你当哥是真危险啊。”
眼见袁枫手搭刀柄,方存立马举起双手,见好就收:“诶诶,别急啊,说笑而已。”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这样吧,老幺,我留一颗械心给你,你帮我办件事。”
袁枫不满:“我救你多少次了?你还跟我谈条件?”
方存顺势一笑,从善如流,换了种说法:“行,老幺,无论如何,我都留一颗械心给你。算我请你帮我办件事。你若不愿,那便算了。”
同样的一件事,方存这么说,袁枫的眉头就舒展了许多:“说吧,什么事?”
方存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耸耸肩,语气淡然:“一个月前,就在你走后的第三日,小师叔在我的药中下毒,还顺手捅了我一刀。”
袁枫一怔,诧异挑眉:“真的是他要杀你?”
方存微微一笑,眼中却无笑意:“看上去是的。”
袁枫:“为何?”
方存言简意赅:“他不对劲。”
他望向袁枫:“现在,他们不认我这个统领,却认你这个祭司。到底怎么回事,只能你去查了。”
袁枫听了,却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师叔亲捅了你,你还想查什么?”
他盯着方存,语气微冷:“方存,你是个疯的,但你对他仁至义尽。你连他都能杀,还去问?这么感情用事,你才不对劲吧?”
袁枫语调忽的一沉:“为什么不能是——他本就打算杀你?”
方存当然不是感情用事。
他只分析利益:“当然不会。他手上有我的锲。”
他慢条斯理地分析着,像是个不掺半点情绪的旁观者:“我于他有用,他为何要杀我?他要的东西,我能办。我不信今晚那草包能办。这笔账,他若真算得出来,我才觉得有趣。”
袁枫一时无言。他大概知道,当年那场司命选里,方存为了活命所签下的,近乎是一纸卖身命契。
小师叔要杀掉又听话、又好用的方存,去换上一个贪生怕死、且什么都比不上方存的废物。
此举,确实毫无道理。
说话间,一道突兀声音插入二人对话:“这有什么,他当年,照样想杀我。”
方存微微一顿,抬眼看去:“二爷这话什么意思?”
方行非自门外步入,一身风尘,显是赶途未歇。他将一只瓷瓶抛来,淡道:“解药,救人。”
方存抬手接住,扶白霄服下,片刻,那人额上见汗,毒势渐退。
方存将人重新安置于榻,淡声道:“歇一宿,明日便无碍。”
方行非站在门口,月光如水,映着他半面的冷色,他语气清清淡淡:“方存,我这人,记恩,也记仇。你的脑袋,我是要拿给我家老三上坟的。”
他顿了顿,语气慢条斯理:“你救了我家老四,刚才这么多要你命的,或者你们口中的小师叔,你随便点,我替你杀。”
他声线冷极:“这买卖,你做不做?”
方存摇头,他迎着月下那双眸子:“无需如此周章。您请将方才那话讲清。把此事完结,要寻仇,我奉陪。”
方行非倚在门侧,语气徐徐:“司命之选,五年一届,偃师统领的择定之法。既不问德操,也不论器道修为,只取能于诸多同侪之中,活到最后的那一人。”
他随意笑起,语带戏谑:“表面是公平的优胜劣汰,实则,不过是哪些躲在幕后的高阶偃师,在扶植傀儡。高阶偃师为自己中意的棋子,提供机关、情报、秘术,甚至对手的弱点。背后有人,如鱼得水。背后无人,困兽独斗。所谓公平,不过一场笑话。你是后者吧?”
方行非转首望向方存,眼神带着几分玩味:“我猜,是他主动救的你吧?他当年,救了你几回,能让你把命锲都卖给他?”
方存不答,他甚至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上一届司命之选,最后胜出的那位,弃了统领之位,不知所踪。也正是因此,我们这一届提前开局。”
他眸色冷了几分:“小师叔曾提过,那人,也姓方。”
方存抬眸望向方行非:“那个人,是你吧?”
方存:“你不肯签那份锲,独自离开,所以小师叔要杀你?”
方行非闻言,竟笑了,他微一耸肩:“那倒冤枉他了,立锲这种事,他没逼过我。毕竟,没有他,我照样能赢。”
他懒懒道:“但说实话,和他合作,还挺好玩的。只是那时候,我是冒名顶替进去的。那时候老三带人找来了,再不跑我就惨了。”
从头到尾,方行非就是玩玩而已,至于统领,那是当不了一点。毕竟,家里还有一个师兄,两个师弟再等他,城里还有祖业要继承。
方行非将话题转回重点:“但他身上,有银枢城的术,我不过随口问了一句。”
他顿了顿,眼神凉下来:“他就要杀我了。”
此话一出,方存倏然抬眸,眸底骤寒如霜,吐出两个字:“溯生。”
方存语气沉冷:“那天之前,我也问了他。”
任玄神色一变,立刻察觉异样,沉声道:“你问了他什么?”
方存没有拖沓,只抬手一挥,一篇金辉灿灿的铭文,凭空浮现在众人眼前。
那符文扭曲诡谲,如鬼画符,任玄眉头紧锁,完全无法看懂。
方存幽幽开口:“术法,本质上,是借天地之气而成。咒文有源,不论是借气、借火、借风,皆有源可循。”
他抬眸:“但这‘溯生术’却怪得很。这术中,没有一个我所识的‘源符’。”
任玄眉头微挑:“你……能看懂这些咒文?”
这等鬼画符般的铭文,旁人只觉混沌难辨,竟被他看出了章法。
方存语气平淡,仿佛这不过寻常之事:“咒文,本质上亦是文字,只是解读之法,早已失传。万卷术卷中,总有些蛛丝马迹。术式不同,然理脉相通。找得出异同,自能逆推其意。”
方存继续着,他手一挥,虚空中那篇金色铭文顿时波动。
他圈出其中三枚古字,神色微沉:“溯生术的‘源符’,极其古怪,不似借风、借火之类的天地气机。”
他低声道:“它是一个名字。”
方存眉头紧锁,吐出一句令人心惊的话:“如此强力的术,却更像是一纸契书。施术者,与这名字,立契为盟,以此换来术力。”
方行非跟着蹙了眉,言辞静冷:“人所能交换的极限,至多不过命帖。溯生之术,活死回生、血肉重铸,竟不借天地之气,仅凭人力维持?匪夷所思。”
方存闻言点头,这方面,他和方行非还是很聊得来:“很有意思吧,所以我找小师叔讨论此事,可他反手就要杀了我。”
方行非已有所悟,徐徐道:“若此术乃契书,那便该有代价。你可解出溯生的代价为何?”
方存含笑,语出惊人:“没有所谓的‘溯生’,这术是一纸骗人的东西。”
任玄目光一凛:“你这话何意?”
方存目光冷冽,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契文金芒微闪。“此契书之中,无论是施术者,还是被术所救之人,皆视为已与源符立下契约,默认源符可随时借体而居。”
他语调清晰,句句如铸:“那术一旦生效,施术者与术中之人,身可被夺,神可被换,皆凭那源符意志。”
语至此,方存眼一挑,笑意讥诮:“堂而皇之的夺舍术,夺舍与否,全凭源符意志。如此不讲道理的契书,被奉为至宝,代代传承,误用百年,可笑至极。”
方存语声低缓,却字字惊心:“此术,能活死人、肉白骨。但活下来的是谁,那便未可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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