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偃师哀声不绝。
方存的兴致更低了,像是对着一帮废物毫无兴致:“一帮废物而已,想杀便杀,要杀便放,不必问我。”
忽有一声银枢卫的惊呼,自院门之外传来。
白霄强撑着那银枢卫的臂膀,步履踉跄,他喉间一甜,腥意涌上,未及喘息,便大口的咳出血来。
红黑交错,如墨染锦。
银枢卫长骇然失色,匆忙俯身扶住他。
方行非眼见此状,径直撇下那帮偃师,掠至白霄身前。
少年面色苍白如纸,唇眼底更是浮现出一层诡异的蓝紫色泽。
方行非眉心骤蹙:“又是毒。”
前番,萧无咎便栽在方存的偃毒之下,如今,竟又旧事重演,方行非不由心生烦躁。
他掌心覆上白霄心口,治愈术法一瞬之间灌注,却如石沉大海,毫无波澜。
少年口鼻间已开始溢出黑血。
白霄整个人蜷进方行非怀中,意识都开始模糊:“师兄……冷……”
方行非按住白霄肩膀,急了起来:“小四!别睡!醒着!!”
他咬牙一声低咒,猛然转身,望向那群偃师:“有没有修毒?!!”
众偃师齐齐一缩脖子,无一人应声。
方行非声音陡然沉冷,杀气翻涌:“都哑了吗?!”
他完全不容分说:“我家老四若有三长两短,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这个村子!”
那站在角落的紫袍偃师头领脸色抽搐一下,只觉这银枢城的方二爷,比他们这些打生打死的□□中人,还要不讲道理、六亲不认。
他咽了口唾沫,尝试挽救这手下的几十条性命:“方二爷……冤有头,债有主。这毒……它也不是我们下的啊。”
任玄站在一侧,忆起先前裴既明所言,眉头一皱,脱口而出:“方兄,我兄弟说过,若非熟悉毒门,解法难求,急用之下,唯有直取原主的解药。”
任玄眸色微沉:“方才那批人,应该还未走远。”
这下,马上就有偃师补充:“这是‘蛇斋’门下的‘蚀骨香’。”
“此毒一入血脉,五脏蚀裂,百息致命。便是宗门嫡系,若无现成解药,也无回天之力。”
所以刚才,一众偃师中虽,修毒者众,却无一人应声出手。
不是不识,而是识得太清楚。就方行非那作风,没有偃师敢蹚这种浑水。
这下,连现场追解药都来不及了。
任玄轻啧一声,白霄这奖中的,运气有点离谱了。
所以,他从来就不建议阵师、术师,单独出门。
江湖上,刀光血雨不止于正面对敌,那毒、那暗器、那从背后刺来的一针半匕,才是真正送命的所在。
无护无援,终是太脆。阵师、术师,不带武者,让人近身,下场一般都不太体面。
任玄目光一转,落在廊下那倚墙而坐的方存身上。
他记起,多年前,银枢城外,方存是装过一段时间神医的。
只见方存那厮倚在檐下,眉目倦懒中带着三分不耐,一副看戏的欠打模样。
任玄心头犯堵。那厮连生死都不放在眼里,莫说旁人安危。如此疯子,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说辞,能请得动方存出手。
他思忖之间,刚刚那名玄衣青年调息既毕,走出院门,径直向他而来。
青年眉眼一展,神情透着几分旧识的喜悦:“任将军。久违了。”
任玄怔了怔,一时间竟未认出这青年是谁。
但看这青年好像和袁枫关系还不错的样子,任玄试着开口:“院中的方存与你们可有交情?这毒很麻烦,能不能请他看一下?”
眼前的青年不假思索,一口应下,好像真就和他很熟一样。
褚明几步入院,凑近袁枫,低声将白霄之症简明扼要地说了。
袁枫听罢,眸光一凝,直接抬眼看向方存,语气毫不婉转:“救人去。”
方存挑眉,耸肩抬手:“谁收找谁,要救自己去。”
袁枫面无表情,只回了两个字:“不会。”
方存啧了一声,语调中透着几分调侃与不耐:“老幺,求人办事,你不能总是这样理直气壮吧?”
袁枫眼皮也未抬一下,下意识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他直接打断对方施法:“不喊,你不是我哥。”
不喊就直接摆烂,方存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我伤成这样,我才要大夫。”
袁枫面无表情,不为所动,只摆事实:“我从南疆带药给你。”
——祭司大人的恩情还不完。
方存被噎住,终也只做垂死挣扎:“好歹把人拖过来吧……”
他低头扫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臂,再看一眼自膝而下空无一物的断腿,脸色不善地吐出一口气:“我单腿蹦过去给他看毒势?”
···
方存这神医之名,“神”得简单粗暴。
他瞥了一眼白霄气海中的毒势翻涌,语气平静得近乎凉薄:
“两个法子。”
“其一,我换掉他的心肺,用偃品代之,毒自然也一并换掉了。”
“其二,我暂稳他体内的毒,你立刻去追那解药回来。快,则可救。”
话音刚落,方行非便不带犹疑地转身掠出,黑衣残影,快到近乎无法分辨。
院中气氛凝滞。
方存却不紧不慢地靠回去,再次尝试调动体内气元。
先前桎梏他多时的那抹绿光,此刻终于未再生出阻滞。
袁枫追回的解药,果然见效。
方存眉目微敛,低声咒诀一引,天地灵息骤然涌动。
只见他衣袂鼓荡,掌心垂落之处,草木之息、泥尘之气、断枝残叶如被无形之力牵引,纷纷聚拢,自他断口之处滋生、蜿蜒、滋生、凝形——
不过几息之间,那曾断至膝下的左腿与焦黑如炭的左臂,竟在众目睽睽下缓缓重塑如初,连一丝疤痕都未曾遗留。
任玄望着这一幕,眼中一时说不清是惊是叹,半晌才低声吐气:怪不得……上一世,秦疏一度想与偃师联手,只为处理陆溪云那右臂。
他神色复杂。
邪修,有一说一,确实快得惊人。
任玄试着开口探问:“方统领,萧家‘溯生’之术,你也曾涉猎。此术虽可逆命续命,却也有反噬之虞。若生效之时,却成他人夺舍之门……你可知此理?”
方存低头擦去嘴角残血,眉目轻挑,似笑非笑:“非亲非故,与我何干?我又不是庙里的菩萨。”
任玄:“……”
邪修,有一说一,那都是不管人间疾苦的。
夜风微起,窗棂轻响。气氛将沉未沉之时,屋门被人退开。
袁枫一步踏入,他懒洋洋地扫了一眼屋子里面,目光就落在任玄身上:“我找你好久了。”
青年声音不大,字句却极为清晰:“你欠我的,打算什么时候还?”
任玄警觉地挑眉:“……哪一件?”
袁枫的目光变得危险起来,带着刀锋贴上喉咙压迫之感:“前段时间,在银枢城,你答应换一颗心给我哥,说话算话?”
任玄:“……”
他脑中一滞,那不是……他为了稳住这祖宗,情急之下随口哄人的一句话吗?!
我特么的哪会这个?!!你真的当真了啊?!
屋中气息微紧。
袁枫一步步走近,语调淡得渗人:“敢骗我,我杀了你的。”
褚明端着盘子进来,刚跨入门槛,便被袁枫一句话呛得一噎,险些将茶盏泼在自己脚面上。
他面色一肃,赶忙将盘搁稳,顺手一拽袁枫,低低咳了一声,肘尖不轻不重地戳在袁枫腰侧:“别乱说。忘了就别吱声,任将军以前,救过你的命的。”
褚明凑近耳语几句,那红衣小鬼的神情竟也缓下来。
下一瞬,袁枫竟当真正经其事地朝他一躬到底,行了个极规矩的礼。
这一拜,拜得任玄头皮发麻,他整个人汗毛都立了起来。
任玄干巴巴地咽下一口茶,转头望向那玄衣青年,沉声问道:“……阁下是?”
褚明一愣,旋即笑道:“将军竟不记得我了?我是褚明啊。两年前,您与士安哥一起来过,还与我在屋檐下饮过两盏呢。”
任玄只觉得自己大脑一阵空白。
——啊?我吗?
他下意识的,只抓住了一个关键点——
“你们……与士安,也熟识?”
褚明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语气诚恳得令人发毛:“自然。士安哥每年都来。现在大哥虽然不再了,但这份恩情,我们兄弟二人,铭记于心。日后,若有用得上我们的时候,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任玄半点欣慰都生不出,只觉得脑中有一道闪电,劈开了某些他不愿去想的真相。
“……每年,都来?”
“嗯。”褚明毫无防备地笑道:“我们晓得,此事要保密,我们不会乱说的。”
袁枫没听褚明唠完,补了一句,语气自然得过分:“兄长的事,多谢你们。”
任玄脑中嗡地一声炸响,额角微跳,牙根发酸。
他整个人僵住,并没有任何高兴的地方。
他很简单的从这句话中,推断出来很简单的一个事实。
——卢士安,真的让小鬼他哥,一个伪四品,每年,都吸了陆溪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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