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上的血字渐渐渗入缝隙，发出齿轮转动的咔哒声，方忆灵的胎记灼痛起来，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签刺入指骨。
“这是什么地方？”她试图后退，但顾岁朝的手如铁钳般扣着她的肩膀。
“千机楼的地下圣堂。”顾岁朝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颤抖,“你祖父最爱的刑场。”
门缝中透出暗红色的光，伴随着铁锈和腐木的气味，方忆灵的视线被门内的景象牢牢抓住，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各式锁具，从最简单的铜锁到复杂的水晶机关锁，数量之多令人窒息，中央是个石制祭坛，上面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七个凹槽中已经有两个嵌入了他们找到的钥匙。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天花板上垂下的锁链，末端挂着形似人偶的东西，当方忆灵眯起眼睛细看时，胃部猛地抽搐，那不是人偶，是干尸，全部缺了右手无名指。
“欢迎回家，方家的小丫头。”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拄着拐杖的老人缓步走入光线中，他左眼戴着黑色眼罩，右手的无名指位置是个青铜锁簧的假肢，当他移动时，方忆灵听到机械运转的细微声响，他的腿也是义肢。
“马师傅...”顾岁朝的语气变得危险,“你还活着。”
老人咯咯笑起来，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摩擦：“鬼王大人都没死透，老朽怎敢先行一步？”他转向方忆灵，独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这就是方震天的孙女？眼睛真像她曾祖母。”
方忆灵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老人身上的某样东西唤醒了她的肌肉记忆，祖父书房里的那张照片，站在年轻祖父身边的就是这个人，只是那时他四肢健全。
“您是...爷爷的师兄？”
“马三通，千机楼第七代守门人。”老人弯腰行礼，假肢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也是当年那场屠杀的唯一幸存者。”
他直起身，独眼盯着顾岁朝,“多亏这位大人的恩赐。”
顾岁朝冷笑一声：“你该感谢我留了你一条命传话。”
马三通没有接话，而是走向祭坛，用拐杖敲了敲中央的七星图案：“丫头，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方忆灵看向顾岁朝，后者面无表情：“解开共生锁。”
“哈哈哈！”马三通突然大笑，笑声戛然而止,“傻丫头，共生锁一旦结成，除非一方魂飞魄散，否则无解。”他敲敲自己的假肢,“但千机楼里确实有你们需要的东西，倒悬阁里的千机匣，能暂时抑制锁链的收缩。”
方忆灵想起陈玄说过的话：“千机匣不是已经...”
“陈玄给你的是赝品。”马三通用拐杖指向天花板,“真品在倒悬阁，需要两人血液启动机关。”他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至亲至恨之血。”
顾岁朝突然暴起，锁链如毒蛇般缠住马三通的脖子：“老东西，你设局？”
马三通丝毫不惧：“设局的是方震天,他在二十年前就安排好了一切。”
尽管呼吸困难，他仍坚持说完,“包括...让你和这丫头...血脉相连...”
方忆灵冲上前抓住顾岁朝的手臂：“住手！我们需要他！”
顾岁朝的锁链松了一瞬，马三通趁机挣脱，咳嗽着退到安全距离：“聪明丫头,倒悬阁的机关必须用你们的血，因为...”他露出残忍的笑容,“你们一个是守门人，一个是钥匙。”
顾岁朝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你说什么？”
“方震天没告诉她？”马三通故作惊讶,“他孙女是这一代的活钥，能打开所有...”
顾岁朝的锁链再次出击，这次直接贯穿了马三通的肩膀,老人痛呼一声，却仍在笑：“杀了我，你们永远找不到倒悬阁入口！”
方忆灵挡在两人之间：“够了！带我们去倒悬阁，我保证他不再伤害你。”
马三通打量着她，独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方家人的保证？”他啐了一口,“除非你以胎记起誓。”
方忆灵伸出左手，露出无名指上的锁形胎记：“我发誓。”
马三通的表情变得严肃,他做了个复杂的手势，胎记突然发光，一道金光射向天花板，照出隐藏的楼梯，那楼梯违反常理地倒悬着，通向天花板中央的一个黑洞。
“血祭台阶，一步一叩。”马三通撕下肩膀一块布料按住伤口,“老朽就不奉陪了。”
顾岁朝已经跃上第一级台阶,方忆灵紧随其后，立刻感到异样，重力方向完全颠倒了，仿佛天花板才是地面。她踉跄了一下，被顾岁朝拽住胳膊。
“别往下看。”他警告道。
太迟了。方忆灵已经瞥见了下方的景象，整个圣堂倒悬在脚下，马三通站在天花板上仰头看着他们，嘴角挂着诡异的笑。
眩晕感瞬间袭来，她膝盖一软，差点坠落。
顾岁朝一把将她按在台阶上：“说了别往下看！”
方忆灵大口喘息，等眩晕感消退,台阶冰冷刺骨，像是用冰块雕成的。她注意到每级台阶中央都有个小小的凹槽，里面残留着深褐色的污渍，干涸的血迹。
“一步一叩...”她喃喃道。
顾岁朝已经划破自己的手掌，将血滴在下一级台阶的凹槽里,血液接触凹槽的瞬间，台阶发出蓝光，变得稳固起来。
“该你了。”他冷声道。
方忆灵咬破手指，将血滴在同一个凹槽,两滴血交融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共鸣从她胎记传来，像是某种古老的锁被打开了，顾岁朝的手掌上也出现了与她相同的伤口。
“共生加深了。”顾岁朝皱眉,“继续。”
他们就这样一级一级向上，交替献上血液。随着高度增加，方忆灵开始看到幻象，墙壁上浮现出模糊的画面，像是被封印的记忆。
一个穿古装的女子在教少年开锁；血色满月下的誓言；燃烧的千机楼；锁链刺入胸膛的瞬间...
“别看。”顾岁朝捂住她的眼睛,“那是镜灵留下的陷阱。”
但方忆灵已经看到了最关键的一幕，刑场上，被锁链穿透胸膛的顾岁朝望着执刑者微笑，而那个执刑者...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
“那是...我曾祖母？”
顾岁朝的手微微一颤：“方萦，最后一任守门人。”他的声音带着百年时光也无法磨平的痛楚,“也是给我戴上锁链的人。”
最后一级台阶通向一扇青铜小门，门上没有锁，只有两个手印。顾岁朝毫不犹豫地将手掌按在左边手印上，皮肤接触青铜的瞬间发出滋滋声，像是被灼烧。
方忆灵学着他的样子按住右边手印。剧痛从掌心蔓延至全身，胎记烫得几乎要燃烧起来。门上的纹路逐渐亮起，组成一行古篆：
【以血为盟，以痛为契】
门开了。
倒悬阁内部是个标准的八边形房间，所有家具都固定在地板，或者说天花板上。中央摆着个水晶展台，里面悬浮着真正的千机匣，比陈玄给的赝品精致百倍，表面刻满了流动的符文。
方忆灵刚迈入房间，门就在身后轰然关闭，顾岁朝已经走到展台前，研究开启方法。
“需要密码。”他指向展台侧面的转盘锁,“方家的手法。”
方忆灵凑近检查，这是个七层转盘锁，每层有二十八刻度，组合数量天文数字。但祖父教过她窍门，方家锁都有心钥，通常是制锁者的生辰八字。
“让我试试。”她转动第一个盘,“我曾祖母的生辰是...”
锁盘咔哒一声，自动转到某个位置，方忆灵继续尝试，每转对一个数字，就有符文从千机匣表面亮起，当最后一个盘归位时，整个展台发出悦耳的钟鸣声，水晶罩缓缓升起。
顾岁朝伸手去拿千机匣，却在触碰前一刻猛地缩回，匣子表面突然弹出细如牛毛的银针，差点刺中他。
“最后一道保险。”方忆灵从发髻取下一根簪子，轻轻拨动匣子底部的机关,“祖父喜欢在锁里藏针。”
银针收回，千机匣终于可以安全取用，顾岁朝刚要拿起它，整个房间突然剧烈震动，家具纷纷坠落。方忆灵脚下一滑，撞在书架上，一本古籍砸在她头上，书页散落。
“马三通那个老狐狸！”顾岁朝护住千机匣,“他在下面启动了自毁机关！”
震动越来越剧烈，墙壁出现裂缝，方忆灵抓起几页掉落的纸张塞进口袋，跟着顾岁朝冲向门口，门却纹丝不动，手印机关已经失效。
“让开！”顾岁朝的锁链如长矛般刺向门缝，试图撬开它，就在这危急时刻，方忆灵注意到地板上散落的书页组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是千机纹的变体。
“等等！”她趴在地上快速重排书页,“这是个逃生机关！”
当最后一页归位时，地板突然打开，露出一个滑道，顾岁朝毫不犹豫地抱住她跳了进去。
滑道曲折幽深，两人在里面颠簸旋转，方忆灵紧紧抓着千机匣，感觉到顾岁朝的手臂如铁箍般护住她的头颈，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被抛进一个水池，刺骨的冷水瞬间浸透衣衫。
浮出水面后，方忆灵发现这是个地下湖，岸边堆满了锁具残骸，顾岁朝已经游到岸边，正检查千机匣是否完好。
“那是...什么？”方忆灵指着湖中央的一个小岛，上面似乎有个人影。
顾岁朝眯起眼睛，突然脸色大变：“走！现在！”
太迟了，那人影已经跃入水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他们游来，当它破水而出时，方忆灵看清了，是个全身布满锁链纹路的老者，眼睛是全黑的，胸口有个巨大的锁形空洞。
“锁尸...”顾岁朝将方忆灵推到身后,“千机楼的守护者。”
锁尸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扑向顾岁朝，两人缠斗在一起，锁链与利爪碰撞出火花。顾岁朝明显处于下风，他的动作变得迟缓，后背的伤口镜灵碎片又因为剧烈的动作开始渗血。
方忆灵四下寻找武器，只找到一根生锈的铁棍，她刚冲过去帮忙，锁尸突然改变目标，利爪直取她的咽喉！
顾岁朝的锁链千钧一发地缠住锁尸的脚踝，将它拽离方忆灵，锁尸摔在地上，立刻又弹跳起来，这次它的目标明确，千机匣。
“方忆灵！”顾岁朝大喊,“匣子里的针！”
方忆灵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当锁尸再次扑来时，她假装害怕地举起千机匣，在对方抓住匣子的瞬间按下隐藏机关，三根银针弹射而出，直接刺入锁尸胸口的空洞。
锁尸发出凄厉的嚎叫，全身锁链纹路开始发光。它疯狂抓挠胸口，最终倒地化为一滩黑水，渗入地下。
顾岁朝喘着粗气靠坐在岸边：“方家的锁心针...果然名不虚传。”
方忆灵跪在他身边检查伤势，镜灵碎片已经有一部分刺入内脏，周围皮肤呈现不祥的紫黑色。
“我们必须取出这些碎片。”
顾岁朝虚弱地摇头：“回不去现世了...千机楼正在崩塌...”他指向湖对岸,“那里有面镜子...能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那你呢？”
“镜灵碎片让我无法穿越镜面。”顾岁朝试图站起来，又跌坐回去,“把千机匣带走...它能延缓锁链收缩...”
方忆灵看着手中精致的匣子，突然做了个决定，她打开匣子，取出里面唯一的东西，一把造型古怪的钥匙，柄部是个微型锁具。
“你干什么？”顾岁朝警觉地问。
方忆灵没有回答。她将钥匙对准自己的胎记刺了下去，就像使用锁死能力时那样。剧痛袭来，但这次她没有念咒语，而是将流出的血滴在顾岁朝后背的伤口上。
“以血为引，以痛为契...”她念着从古籍上看来的句子,“...逆锁转生！”
胎记爆发出刺目的金光，顾岁朝背上的镜灵碎片被一点点推出体外。每出来一片，就有一道伤口在方忆灵身上对应位置出现，当最大的一块碎片被逼出时，她的右肩胛骨处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浸透衣衫。
顾岁朝震惊地看着她：“你...为什么？”
方忆灵疼得眼前发黑，但仍紧握钥匙：“因为...我需要你还债...”她勉强扯出个笑容,“死人...可付不了账...”
顾岁朝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他伸手轻触她肩上的伤口，暗金色的能量从指尖流出，渗入伤口止血。
“愚蠢的锁匠...”他的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颤抖,“你知道逆锁术的代价吗？”
方忆灵摇头，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痛感共享...从此以后...”顾岁朝将她打横抱起，走向湖对岸的镜子,“你伤，我同痛；我死，你共亡。”
在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方忆灵看到镜中的倒影，顾岁朝抱着穿红嫁衣的自己，两人手腕上的锁链已经变成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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