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忆灵在桂花香中醒来。
这股甜腻的味道萦绕在鼻腔，让她想起祖母梳妆台上的桂花头油，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触到丝滑的布料，不是她自己的衣服。
“醒了就别装睡。”
顾岁朝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方忆灵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四柱床上，身上穿着素白的真丝睡袍。房间布置得像古代闺阁，连梳妆台都是黄花梨木的复古款式，唯一不协调的是墙上那面全身镜，镜面被黑布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顾岁朝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依旧一身黑衣，只是材质从现代的呢料换成了古代的绸缎。他手里把玩着千机匣，暗金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像融化的黄金。
“这是哪？”方忆灵撑起身子，右肩传来剧痛。她低头看去，伤口已经被妥善包扎，但绷带下透出淡淡的金色，顾岁朝的血混进了她的血液循环。
“镜中世界的安全屋。”顾岁朝放下千机匣,“暂时躲避暗月教的追踪。”
方忆灵的记忆逐渐回笼，千机楼、倒悬阁、锁尸...
她用逆锁术为顾岁朝取出镜灵碎片...
“我昏迷了多久？”
“三天。”顾岁朝走到床边，突然伸手按住她的额头,“体温正常，排斥反应结束了。”
他的手掌冰凉，却让方忆灵的脸莫名发热，她躲开触碰，掀开被子下床，立刻发现不对劲，睡袍下空空如也。
“我的衣服呢？”
“烧了。”顾岁朝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叠好的衣物,“沾了锁尸的血，会招来麻烦。”
方忆灵抢过衣服，是套黑色劲装，和她平时的风格相似，但剪裁更精致，袖口和领口绣着细小的锁链纹样，她抬头瞪他：“转过去。”
顾岁朝挑了挑眉，但还是配合地转身面对窗户，方忆灵迅速换好衣服，惊讶地发现尺寸分毫不差。
“你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丈量过每一任守门人。”顾岁朝的回答让她背后一凉,“方家的女人身材都差不多。”
方忆灵系腰带的动作顿住了：“每一任？”
顾岁朝没有回答，而是递给她一个小瓷瓶：“喝了，能缓解血脉排斥。”
瓶中的液体呈琥珀色，闻起来像加了蜂蜜的桂花茶，方忆灵犹豫了一下，一饮而尽，味道意外地好，甜中带苦，咽下去后浑身暖洋洋的，伤口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现在,“她放下瓶子,“解释一下水晶棺里的我是怎么回事。”
顾岁朝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你看到了？”
“当然看到了！”方忆灵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就在倒悬阁里！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躺在棺材里！”
“那是镜像投影。”顾岁朝走向房门,“镜中世界会复制所有进入者的倒影，形成镜像体。”
方忆灵跟上他：“那为什么只有我的？你的呢？”
顾岁朝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我不一样。”他推开房门,“来看看你的战利品。”
门外是个小庭院，布局像苏州园林，但所有景物都带着诡异的违和感，假山悬浮在空中，溪水逆流而上，桂花树的花瓣飘落速度慢得不可思议，庭院中央的石桌上放着千机匣和几页方忆灵从倒悬阁带出来的纸张。
“先看这个。”顾岁朝指向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画着复杂的机械结构,“认识吗？”
方忆灵凑近细看，呼吸一滞，这是祖父最引以为傲的七窍玲珑锁设计图，但与她记忆中不同的是，图纸角落多了一行小字：【锁神计划·容器篇】。
“这是什么计划？”
“你祖父的疯狂构想。”顾岁朝翻开另一页纸，上面是个人体解剖图，心脏位置被替换成一个精巧的锁具,“把活人改造成能封印门的容器。”
方忆灵的胎记突然刺痛起来。
她想起人偶里那颗跳动的心脏，以及父亲血泊中的嘱托...
“所以我是...容器？”
“原本应该是。”顾岁朝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但你父亲临阵变卦，把自己的心脏做成了锁，把你送出了国。”
方忆灵的大脑飞速运转，父亲送她出国是十五岁那年，之后不久他就...“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顾岁朝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是暗月教，他们需要守门人的心脏启动仪式。”
他避开了方忆灵的视线，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起疑。但没等她追问，顾岁朝已经打开了千机匣：“这才是重点。”
匣内铺着红色丝绒，上面固定着三把钥匙，他们找到的两把，以及一把全新的，柄部刻着天玑星图案。
“第三把钥匙？”方忆灵惊讶地拿起它,“什么时候...”
“马三通给的。”顾岁朝冷笑,“老狐狸一边启动自毁机关，一边偷偷塞给我这个。”
钥匙入手冰凉，重量比看起来沉得多，方忆灵将它对准阳光，发现钥匙内部有液体流动，像是水银。
“小心。”顾岁朝警告,“里面封着活水银，能追踪记忆。”
方忆灵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父亲影像的密码纸：“在水晶棺那里，我破解密码后看到了父亲的影像。他说...”她努力回忆着,“真正被封锁的是人类世界的恶念。”
顾岁朝的表情变得异常复杂：“方震天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拿起千机匣,“走吧，该回去了。镜中世界不宜久留。”
“怎么回去？我的身体还在那边...”
“这就是镜中世界的神奇之处。”顾岁朝指向庭院角落的一口古井,“跳进去，你会回到进入时的位置。”
方忆灵狐疑地看着井口：“你确定？”
“我走过很多次了。”顾岁朝突然抱起她，在她惊叫出声前低语,“闭眼。”
失重感袭来。
方忆灵感到自己穿过某种粘稠的介质，耳边响起无数窃窃私语，其中最清晰的是个女声，说着“别相信镜子的承诺”。
然后她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千机楼的地下湖岸边，身上穿着那套黑色劲装，千机匣和钥匙都在手中。
顾岁朝随后从湖水中升起，黑衣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肌肉线条，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突然皱眉按住胸口。
“怎么了？”方忆灵警觉地问。
“朔月提前了。”他的声音开始变化，身形缩小,“该死...才过了半个月...”
方忆灵赶紧扶住他。短短几秒钟内，顾岁朝又变成了那个白衣少年，湿漉漉的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
“能走吗？”她轻声问。
少年顾岁朝，或者说顾临渊，虚弱地点点头，但刚迈出一步就差点摔倒，方忆灵叹口气，一手拿着千机匣，一手架起他的胳膊：“靠着我。”
他们艰难地爬上湖岸，找到来时的通道，顾临渊的状态比上次更糟，不仅体温低得吓人，还不时陷入半昏迷状态，嘴里嘟囔着方忆灵听不懂的古语。
在穿过一条狭窄隧道时，顾临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阿萦...为什么...”
方忆灵愣住：“我不是方萦。”
少年迷茫的眼神渐渐聚焦：“对...你不是...”他苦笑着松开手,“只是眼睛像她...”
隧道尽头是一间石室，中央摆着那口方忆灵在倒悬阁见过的水晶棺。但此刻棺盖已经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我的镜像体呢？”方忆灵警觉地环顾四周。
顾岁朝，现在该叫他顾临渊了，摇摇头：“消失了，镜像体无法长期存在于现实世界。”他指向水晶棺底部,“看那里。”
方忆灵俯身查看，发现棺底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中央是个手掌大小的凹槽，形状与她左手的胎记完全吻合。
“放上去。”顾临渊说,“会有答案。”
方忆灵犹豫了一下，将左手按在凹槽上。胎记接触水晶的瞬间，整个棺椁亮起蓝光，空气中浮现出全息投影般的画面，父亲的身影。
“灵灵。”影像中的方震天看起来比记忆中苍老许多,“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你已经找到了千机匣。”他疲惫地叹了口气,“原谅爸爸的隐瞒，但有些真相必须由你自己发现...”
影像闪烁了一下，变得模糊不清，只断断续续传出几个词：“...门是双向的...”“...顾岁朝不是敌人...”“...三十天后...”
最后是一串数字：30.00.00，然后影像就消失了。数字随即变化为29.23.59，开始倒计时。
“这是什么意思？”方忆灵困惑地问。
顾临渊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你的剩余寿命。”他指向水晶棺侧面几乎不可见的一行小字,“容器启用倒计时。”
方忆灵如坠冰窟：“所以三十天后我会...”
“死？不。”顾临渊突然砸向水晶棺，脆弱的水晶顿时四分五裂,“不是你会死，是封印会启动！”
碎片四溅，其中一片划过方忆灵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奇怪的是，顾临渊的相同位置也出现了一道红印，逆锁术的痛感共享生效了。
“解释清楚！”方忆灵抓住他的肩膀,“什么封印？”
顾临渊刚要回答，突然捂住胸口跪倒在地，他的衣领散开，露出挂在脖子上的一条细绳，绳子上穿着半枚青铜锁片，与方忆灵藏在工具包里的那半枚正好是一对。
“这是...”方忆灵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工具包。
顾临渊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眼神变得复杂：“你也有？”
两人同时取出各自的半枚锁片。
当碎片靠近时，它们发出微弱的共鸣，像是有生命般微微颤动。
“同心锁。”顾临渊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方家的婚约信物。”
方忆灵想起在别墅阁楼发现的婚书，方萦与顾临渊，光绪二十三年。她曾以为那只是历史，但现在...
“所以这锁片是...”
“你祖母给我的。”顾临渊的眼神开始涣散,“她说过...另半枚会给...”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倒在方忆灵肩上，彻底昏迷。
方忆灵手忙脚乱地接住他，发现他的体温低得吓人，她想起上次朔月时桂花糕的效果，但这里哪来的...
一块手帕从顾临渊袖中滑落，方忆灵捡起来，里面包着几块干硬的桂花糕，正是她从别墅带来的那块。手帕角落绣着小小的“萦”字。
远处传来石块坍塌的声音，千机楼的自毁程序仍在继续。方忆灵将两半锁片一起塞进口袋，背起昏迷的顾临渊，抓起千机匣向出口跑去。
穿过最后一段隧道时，她听到背后有东西在追赶，湿哒哒的脚步声，像是锁尸复活了。她不敢回头，拼命冲向出口的光亮处。
就在她即将冲出洞口的一刻，背包突然被什么东西钩住，方忆灵当机立断，松开背包任其被拖走，只紧紧抓住千机匣和顾临渊。她跌出洞口的瞬间，身后的隧道彻底坍塌，尘土飞扬。
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等视线恢复，方忆灵发现自己在一片陌生的山林中，远处有公路的轮廓，顾临渊仍昏迷不醒，但呼吸平稳了些。
她掏出手机，没信号，但时间显示下午三点十七分，距离他们进入千机楼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口袋里的两半锁片突然发烫，方忆灵将它们取出，惊讶地发现断口处开始生长出细如发丝的金线，像是要自动修复。
“见鬼了...”她喃喃自语，将锁片分开收好。
顾临渊在她膝头动了动，无意识地呢喃：“阿萦...这次...别选苍生...”
方忆灵轻轻拂开他额前的黑发，心中五味杂陈，三十天的倒计时，神秘的容器身份，与顾岁朝共享的锁片...谜团越来越多，但有一点变得清晰，她和这个鬼王的命运，早在百年前就纠缠在了一起。
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方忆灵背起顾临渊，向公路方向走去，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她都必须面对，毕竟倒计时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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