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镜中的感觉像是被塞进一根冰做的管子，方忆灵全身的骨头都在尖叫，眼球仿佛被冻成了冰球，唯一的热源是顾岁朝紧扣她手腕的手指，那触感正在迅速消失。
“别松手！”她的喊声在镜面通道里碎成千万片回声。
顾岁朝的回应被扭曲成非人的低频音波，他的身体在坠落过程中不断变化，时而恢复成少年形态，时而变成更古老的模样，长发束冠，广袖长袍，锁链缠身如罪囚。
不知过了多久，方忆灵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她蜷缩着咳嗽，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起来。”顾岁朝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恢复了平常的低沉，“这里不宜久留。”
方忆灵勉强撑起身子，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他们站在一个巨大的美术馆中央，高耸的穹顶上悬挂着无数镜子，每面镜子都映出不同的场景。四周墙壁挂满了油画，但所有画作的主角都是她。
“这是...”
“你的死亡画廊。”顾岁朝走向最近的一幅画，画中方忆灵被锁链绞杀在一口古井里，眼睛瞪得极大，“镜灵收集了你在所有平行时空的死亡瞬间。”
方忆灵的胃部痉挛起来。她强迫自己看向其他画作，有她被黑雾吞噬的半截身体；有胸口插着青铜钥匙倒在血泊中的场景；甚至有一幅画着她和顾岁朝背对背站立，两人之间连着锁链，而锁链正将他们的灵魂撕成两半...
“别看了。”顾岁朝挡在她面前，“镜灵在用恐惧喂养你。”
“喂养我？”
“恐惧是它们的货币。”顾岁朝的指尖划过自己锁骨下方的锁形烙印，“你越害怕，它们越强大。”
方忆灵突然想起幸福公寓的饕餮也是以恐惧为食。
她深吸一口气，从工具包里摸出那把青铜钥匙。
胎记立刻作出反应，钥匙尖端泛起微弱的金光。
“有反应。”她将钥匙平放在掌心，钥匙缓缓转向左侧走廊，“那边。”
顾岁朝却没有动，方忆灵回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右手，那里的皮肤出现了细微的皱纹，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怎么了？”
“镜中的时间流速不同。”顾岁朝将手藏进袖中，“我每次使用力量，都会加速衰老。”
方忆灵这才注意到他的眼角也多了几道细纹，黑发中隐约可见几丝银光，一种莫名的刺痛感从她心底升起：“那你还用力量带我进来？”
顾岁朝轻笑一声：“债主得确保抵押品完好无损。”他率先向左走廊走去，“快点，在镜灵发现我们之前找到出口。”
走廊两侧的镜面映出他们变形的倒影，方忆灵刻意不看那些扭曲的图像，但余光仍能捕捉到镜中的“自己”在做不同动作，一个在梳头，一个在哭泣，还有一个...正隔着镜面朝她微笑。
“别看镜子。”顾岁朝拽了拽锁链，“镜灵会通过视线连接侵入你的意识。”
方忆灵低头盯着脚尖：“钥匙反应更强了，应该就在附近。”
拐过一道弯，他们来到一个圆形展厅，中央是个干涸的喷泉，池底铺满镜子碎片，四周墙壁上挂着七幅巨型油画，每幅画都展示着一个锁匠以不同方式被自己的工具杀死，有人被锁簧刺穿喉咙，有人吞下钥匙窒息而死，最中央的画则展示着一个老人被活生生封进保险箱，方忆灵认出那是祖父常用的款式。
“千机七刑。”顾岁朝的声音带着某种异样的情绪，“月神教处死叛徒的方法。”
方忆灵的胎记突然剧痛起来，钥匙从她手中跳起，直指中央那幅画：“在画后面！”
顾岁朝走近画作，手指抚过画框边缘：“有机关。”他指向画框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小锁孔，“需要特定的钥匙。”
方忆灵检查锁孔形状：“是心锁，必须用锁匠的无名指...”她突然顿住，想起地下室里那些被切去无名指的干尸。
顾岁朝已经抓起她的右手，将她的无名指按向锁孔，胎记接触锁孔的瞬间，画作发出齿轮转动的咔哒声，缓缓移开，露出后面的暗格，里面放着第二把青铜钥匙，天璇位的。
方忆灵刚要伸手去拿，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姐姐终于来找我玩了。”
喷泉池里的镜子碎片哗啦作响，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女孩从碎片堆中爬出来，她穿着脏兮兮的白色连衣裙，怀里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偶熊，面容与幼年的方忆灵一模一样。
“镜灵...”顾岁朝的锁链瞬间展开成防御姿态，“别被它的外表迷惑。”
小女孩歪着头，黑曜石般的眼睛一眨不眨：“临渊哥哥好凶啊。”她瘪瘪嘴，露出委屈的表情，“上次你陪我玩的时候明明很温柔的。”
顾岁朝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你认识我？”
“当然啦！”小女孩开心地跳起来，镜子碎片随着她的动作飞舞，“我是灵灵心里最深处的小影子呀！”她转向方忆灵，伸出小手，“姐姐，我带你去看好玩的！”
方忆灵后退一步：“什么好玩的？”
“你忘记的记忆呀！”小女孩的手穿透镜面，从里面抓出一把光点，“看！”
光点在她掌心展开成一幅全息影像，五岁的方忆灵站在一个密室里，手里捧着一条青铜锁链，她面前跪着一个少年，正是退化期的顾临渊，少年双手被缚，眼中满是绝望，而小方忆灵正按照祖父的指示，将锁链套上他的脖子...
“这是假的！”方忆灵厉声打断，“我不记得有这种事！”
小女孩咯咯笑起来：“因为被锁起来了呀。”她又抓出一把光点，“再看这个！”
新的影像展开：十岁的方忆灵在书房偷看一本古籍，正是《千机秘录》。
当她翻到某一页时，书页上的锁形图案突然发光，一道黑影钻进了她的眼睛...
顾岁朝突然出手，锁链如长鞭抽向小女孩：“够了！”
小女孩敏捷地躲开，但锁链还是擦破了她的手臂，流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的镜面碎片。
“凶什么凶！”她生气地跺脚，“要不是我，姐姐根本不会来救你！”
整个展厅开始震动，画框纷纷坠落。
小女孩的身体裂开无数缝隙，露出里面镜子般的材质：“既然你们不想玩，那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镜子碎片从四面八方飞来，如同暴风雪，顾岁朝用锁链织成防护网，但碎片太多太密，很快就有漏网之鱼划破他的衣服，在皮肤上留下渗血的伤口。
方忆灵发现每道伤口出现的同时，顾岁朝的衰老就加速一分，他的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灰，眼角皱纹加深，挺拔的身姿开始佝偻。
“顾岁朝！你的年龄！”
“别管我！”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去拿钥匙！”
方忆灵冲向暗格，却被突然升起的一面镜子挡住去路。
镜中的“她”穿着红色嫁衣，手持青铜钥匙，露出胜利的微笑。
“猜猜谁是真的？”小女孩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选错了，就会替换掉哦！”
方忆灵盯着镜中的嫁衣女子，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镜中人的胎记在右手无名指，而她的实际胎记在左手。
“光学反射。”她恍然大悟，“镜子会左右颠倒！”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抓向镜中人的左手，实际触碰的是镜面右侧。
手指穿透镜面的一瞬，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但她也确实抓住了钥匙。
“聪明的小姐姐。”小女孩的声音突然贴在耳边，“那这个呢？”
周围的景象骤然变化。
方忆灵发现自己站在千机楼的顶层，脚下是透明的玻璃地板，下方是无底深渊，顾岁朝不见踪影，只有小女孩坐在边缘晃着双腿。
“临渊哥哥不在这里哦。”她甜甜地说，“想见他，就跳下去。”
方忆灵握紧刚到手的青铜钥匙：“镜灵也只会这种老套的把戏吗？”
“才不是把戏呢。”小女孩跳下来，绕着方忆灵转圈，“我是你心里最黑暗的部分呀。你其实很好奇吧？如果当初没给临渊哥哥戴上锁链，现在会怎样？”
方忆灵咬紧牙关。
理智告诉她这都是镜灵的蛊惑，但心底有个声音在问：那些记忆是真的吗？五岁的自己真的参与了封印顾岁朝？
“时间到。”小女孩突然推了她一把。
方忆灵失去平衡向后倒去，但预想中的坠落没有来临，一条青铜锁链缠住她的腰，将她拉回安全区域，顾岁朝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但此刻的他已是白发苍苍的老者，脸上布满皱纹，只有那双暗金色的眼睛依然明亮。
“抓住锁链！”他的声音苍老而疲惫。
方忆灵刚要行动，小女孩突然扑上来抱住她的腿：“姐姐别走！”她的重量突然增加十倍，几乎要把方忆灵压垮，“陪我玩嘛！”
顾岁朝的锁链猛地绷直，将两人一起拉向出口，小女孩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开始崩解：“你们逃不掉的！镜中世界已经标记了你们！”
最后一刻，方忆灵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鞋子，一块镜子碎片，然后眼前一黑，他们被甩出了镜面世界。
重新呼吸到现实空气的瞬间，方忆灵剧烈咳嗽起来，她躺在千机楼顶层的地板上，身边是恢复中年样貌的顾岁朝。他闭着眼睛，胸口微弱起伏，锁链松散地缠在两人之间。
“顾岁朝？”方忆灵轻轻推他。
没有反应。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后背插满了镜子碎片，有些已经深入内脏。最严重的是右肩的一道伤口，几乎贯穿身体，暗金色的血液将白衣染成诡异的花纹。
“醒醒！”方忆灵拍打他的脸，“别装死！”
顾岁朝的眼皮颤了颤，勉强睁开一条缝：“吵死了...”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钥匙...拿到了？”
方忆灵举起第二把青铜钥匙：“拿到了。但你现在...”
“死不了。”顾岁朝试图坐起来，却疼得闷哼一声，“镜灵的碎片...必须尽快取出...否则会继续吸收我的时间...”
方忆灵从工具包里取出镊子：“忍着点。”
处理伤口的过程漫长而痛苦，每拔出一块碎片，顾岁朝的身体就会轻微回春，但相应的，碎片携带的时间能量会反噬到方忆灵身上，她右手的两根手指在拔第五块碎片时突然布满皱纹，像是瞬间老了四十岁。
“停手。”顾岁朝抓住她的手腕，“让陈玄来处理剩下的。”
“陈玄？”方忆灵茫然地重复，“那是谁？”
顾岁朝的瞳孔微微收缩：“你又忘了。”他艰难地抬起手，轻触她的太阳穴，“记忆锁在吞噬你...”
方忆灵躲开他的触碰：“先管好你自己吧。”她继续处理伤口，“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顾岁朝指向房间角落的一面全身镜：“镜面通道...但带着碎片很危险...”
一块大碎片卡在脊椎附近，方忆灵咬咬牙，猛地一拔，
顾岁朝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锁链瞬间收紧，将方忆灵也勒得生疼，但效果立竿见影，他的白发重新变黑，皱纹消退，回到了平常的模样，而方忆灵发现自己衰老的手指也恢复了原状。
“共生锁的效果。”顾岁朝喘着气解释，“痛苦...也是共享的...”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拉着方忆灵走向那面镜子，就在他们即将触碰镜面时，方忆灵的鞋子里突然传来刺痛，是那块钻进她鞋里的镜子碎片！
她想停下，但惯性已经让他们撞进了镜中，在空间转换的眩晕中，方忆灵听到小女孩的笑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找到你了哦，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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