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千繁的记忆里,当年的确有两个不知来历的小孩被打得皮开肉绽,最后被丢出去山上喂狼。
然而事情的真相并不如此,那只是为了瞒过部下采用的一套说辞罢了。
阁主眼见楼星盟嘴硬非常,宁死不屈,只觉得他这身傲骨不像是平凡人家的孩子。于是一面调查他的身世来历,一面从楼沐风身上下手。
既然不怕痛苦,那么就用情感来打动他。
但这孩子却十分倔强:“哈、哈哈……你们不敢杀我,也不敢杀他的!因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涂黑的那几个字是什么!他死了,我就自尽!”
阁主只得从受刑架上撤下了楼沐风。
也是在这时,阁主收到线报,说楼星盟很有可能是栖寰山庄庄主失踪的儿子。
从此,一个长达七年的计划在阁主心中徐徐展开。
接下来的情节,便是楼沐风历经千辛万苦,顶着一身伤救出楼星盟。当然,这都是被人刻意安排好的——而一个不懂的武功的孩子,要从阴冷、布满岗哨的金玉阁中救出另一个孩子,必然要付出点什么沉重的代价。
阁主亲手挑断了楼沐风的手筋,再告诉他牢房的钥匙放在何处,守卫何时换班。
总之,一群人都在配合楼沐风演这场苦肉计。
逃出来后,楼星盟自然百般愧疚,所幸遇到了好心的“神医”,替楼沐风接上了断掉的筋脉,但断木重续也仍旧会有断面,楼沐风此后习武必定会有影响。
楼星盟身为楼世渊之子,必然明白这些,心中也必然更加煎熬愧疚。
“难怪他会如此信你、维护你,对你的死那么介怀,无论如何也要为你报仇……”楚千繁喃喃道。这一路上多少艰难险阻,多少次危绝之境,也只有她晓得。
楼星盟被拐走时已然记事,记得自己的父亲,也记得自己是栖寰山庄的少主,便带着楼沐风回家去。
楼沐风则按照阁主吩咐时不时喊疼喊苦,为自己失了爹娘而伤心落泪。
楼星盟性格淳厚,认为都是因为自己,才连累得他沦落到这步田地,更何况若不是楼沐风,若不是养母,自己恐怕早就死了。
于是在回家途中,把这些年与父亲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对楼沐风说了。
等到了栖寰山庄,楼星盟已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在庄门外:“他……他是楼沐风……”
说完便晕死过去,楼世渊苦寻爱子多年,骤然一听这久违的名字,惊喜之中本来还有几分疑虑——毕竟多年以来总有年龄相仿的孩子受组织培养,前来冒认。
但这次不同,他看到楼星盟提前放在楼沐风身上的玉佩,又问了几个只有他们父子知道的问题,楼沐风都能对答如流,仿若亲历,楼世渊才不由得确信,泪流满面。
楼沐风说到此处,楚千繁不禁震惊道:“受了多年苦日子,终于回家,他竟会愧疚到把庄主之子的身份给了你……”
试问天下哪个孩子不渴望父母的疼爱,不渴望那份温柔深沉的舐犊深情?楚千繁大概明白楼星盟心中所想,自己害得人家没了父母,一辈子孤苦无依,那便赔他一个完整的家。
只是没想到这个悲剧,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楼沐风闻言,乍然大怒道:“可那又怎么样?是他欠我的!若不是因为他不把卷轴拿出来,我爹我娘怎么会死?”
他解开了腕带道:“我这手上的伤疤又是因何而来?”
楚千繁抬眼望去,一根蚯蚓似的红疤触目惊心地与两边的皮肉长在一起。
这疤痕他隐瞒得很好,若不是自己主动解开,旁人也不会看到。
如果不是为了他,我的手筋怎么断?我的武功又怎么可能会不如他?凭什么!楼世渊一身本领,这些年辛苦教授,我没日没夜操练,拼尽全力,却只能学到十之五六……而他,知道我在意,竟然刻意偷懒……我需要他来可怜我嘛!”
“楼世渊也是,心中对我愧疚,竟然罔顾当初立下的规矩,想把庄主之位传给我,而不是更得人心、武功在我之上的楼星盟,竟然在比武时,把他的兵器做了手脚……若是楼星盟能聪明一点,识时务一点,让人看不出来他的实力,说不定就不会被赶出庄去了……”
楚千繁听得咬紧牙关,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感受到楚千繁的沉默,楼沐风回过头:“怎么?”楚千繁对上他迷离又沉醉的眸光,这才意识到他好像喝了酒,摇头道:“没怎么。”
“你的话怎么变少了?”楼沐风凑近鼻子在楚千繁颈间闻了闻,语气软了下来。
楚千繁咬着牙,微微皱眉。
他伸出手掌,楚千繁心头一惊:“难道他想杀了我?”但软筋散的药力仍旧很重,无论如何也没有力气抵挡。眼见楼沐风将手心贴上来,将目光转向她的小腹。
“为了报仇,我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如今楼世渊心力交瘁,重病在床,楼星盟也身败名裂自身难保,栖寰山庄摇摇欲坠,指日可破!而且,我也把你接到我身边了……”楼沐风笑吟吟道,“繁儿,我把你关在这里,你可会生我的气?还差最后一步,等我报了仇,我们就直奔塞外去……”
楼沐风说着,脸上露出几分憧憬的神色。
他自以为胜券在握,大事可成,精神懈怠之下口风稍松,楚千繁听到“塞外”二字,神情一凛。
北裘南胥以天门关为界,踏出关外便是一片绵延的荒地,战火烧过、铁骑踏过,致使风卷沙砾,寸草不生,遥想太祖皇帝在位时,尚有百姓笑称:若是在无法过活,便到到赛外隐居,放牛牧马,岂不快哉?
而如今这番生活理想却是不复存在,两国连年交战,仇深似海。如今的局势,关外是不会再有百姓定居的了。
前情如此,楼沐风为何会想要到塞外去?
“我还没问你,我与你先前并没有什么瓜葛,为何你会如此看重我?我对你的计划,很重要吗?”楚千繁说着,忽然想到刚刚楼沐风说到这是阁主的计划,“那么其实你幼时就已经知道指叶斋的存在……你也是指叶斋的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阁主的授意?”
“哈哈哈哈!”楼沐风哈哈笑道,“我受你们阁主残害,心里对他不知有多恨!控制我,他想得美!只不过他想利用我,我也想利用他,双方各取所需罢了。”
“至于你……”楼沐风嘴角一勾:“我把你从暮戎城带出来,是因为我真心喜欢你。”
“你还记得当初在井宫时,你对我的善意吗?”
楚千繁瞪大了眼睛。
楼沐风又笑了一声,又说起当年的事。当年指叶斋规模并不如今日这般大,要犯,以及金玉两狐的训练场地都只有一个井宫而已。
彼时楚千繁初入井宫,玉狐的训练折磨得她苦不堪言,这时有两个男孩被押送进来,施以各种刑罚,惨叫一声接着一声。她感同身受,于心不忍,最终趁着大人们不注意,将手伸进栏杆里,给了那男孩几口水,一块饼。
为此她还受了好一顿毒打。
之所以这样做,被勾起了恻隐之心是一方面,更因为她当时被灭了全族,仇恨滔天,当她发觉阁主对那两个男孩手段虽然狠毒,却总是刻意留着命在。
当时小小的她天真地认为,这两个小哥肯定不是普通人,她这回帮了他,等他的家人来救他,会不会也把她救出去?
但其实人脱离险境之后,往往只想逃之夭夭离得越远越好,她明白这只不过是她的一点奢望罢了。
在那样难挨的日子里,她需要这点幻想。
等到她调整好呼吸缓过来,那次谈话却戛然而止,有探子神色焦急地闯了进来,在楼沐风脸颊边耳语几句。楼沐风立时皱了眉对手下授意道:“文房四宝伺候。”
“繁儿,如果你愿意,就在纸上写下你和楼星盟相处的种种细节,等我大功告成,我许诺你的,一定会实现!”楼木风温言道,看见楚千繁微有不屑的神情,又奇道,“怎么这幅表情,难道繁儿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对你的真情?”
楼沐风怔怔看着窗外,陷入回忆:“幼年时你忍着鞭子也要救我,从你给我食物给我水的那个时候,我就想,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对你好。所以阁主安排玉狐的时候,我点名了要你。我早就想见你了。”
楚千繁没忍住,“嗤”地一声冷笑。
这一路上,楼星盟避她如避毒蛇,语言冷漠,脸色如冰,虽是昼夜待在一处,日常行事都刻意保持距离。
但他面冷心热,即便面对的是曾经想算计自己手足的玉狐,也尽力相护。
他话少与她讲话,当然,谁叫她是玉狐呢?但他却会按时将水囊装满,采备粮食。她在病中昏迷又觉得饥渴时,是楼星盟细心照顾。
到后来,相处的时间久了,楼星盟对她竟慢慢地变了。比如明明是关心,却偏要加上一句:“这粥挺难吃的,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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