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楼星盟眼睛受伤的时候，寻她不着，竟然心急如焚，此后更是以命相护，甚至将青霜剑骨扇给了武涣昔。
而楼沐风呢，甜言蜜语有之，拉拉扯扯有之，雷霆手段亦有之。
他口口声声说心中有楚千繁，如何如何爱她，如何如何记着当时那份恩情，可说到底，一个玉狐训练的最初便是“无情”二字。
情感上，个个都是淡漠无比。无情则无敌。
更何况如果一个男子真的心悦一个女子，又怎么会将她囚禁在这荒山之上，峭壁之巅？
还有当初与三眼蜂虿打斗之时，为何会用她的身体去抵挡三眼蜂虿的毒针？
如今留她一命，怕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她和楼星盟单独相处，绿染红沁要假扮她，并不是一件天衣无缝的事情。
楚千繁垂眸，不去看手下端过来的纸币：“看来红沁、绿染这两位金狐姐姐功课还没有做到家啊……”
楼沐风目光一滞，看着楚千繁，微笑道：“你说什么？”
风呼呼地透过窗缝吹了进来，楚千繁神色不变，抬眼接住了楼沐风略带杀气的目光。
“绿染红沁想要假扮我，却已经引起了楼星盟的怀疑，我说的对嘛？”楚千繁笑道，“否则你就不会让我写下与他相处的所有细节，这好猜得很！”
“繁儿误会我了。”楼沐风万没有料到楚千繁会说得这么直白，愣了一瞬，回望过去，目光灼灼，良久对视之后，极为诚恳地拉起楚千繁的手。
绿染红沁假扮她，必定会对楼星盟不利，楚千繁只盼能早日脱困，回去提醒楼星盟才好，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楼沐风拉着他的掌心按在他的胸口，却使不上力气挣扎，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下了药。
楼沐风失落叹息道：“繁儿，我本以为你懂我的……你懂我的……”
“你们手足情深，但那本卷轴上被涂黑的字他却到现在都不肯告诉你。具体的缘由我不清楚，但必定不是因为怕你学会之后比他武功高强，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所以你陷害他之后，就把目光投到我这里，但是他对我实在没什么别的情感，你打错算盘了。”
“没有吗？呵呵……”楼沐风道，“金玉阁手眼通天，探听消息的本事可强得很，你瞒不过阁主！”楼沐风微有醋意。
楚千繁一声叹息，楼沐风倏然挑了眉，似乎想到什么，道：“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对你不同寻常？哈哈哈哈！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一个惯会玩弄人心的玉狐，竟然察觉不到他对你有情？”
玉狐武力不济，便把生存之道都押在察言观色、洞察人心之上。楚千繁面无波澜地看着楼沐风，不发一语。
楼木风斜着眼看过来：“你为何不说话？”
楚千繁朝他淡然一笑，赌气道：“楼二公子，任你如何威逼利诱，我总是住口不说。如果你非要我开口，那个只有把‘慢走不送’这四个字送给你了。”
说完，楚千繁便阖上双目，仰头靠在床头板上。她心中已打定主意，红绿二位金狐已经在楼星盟面前露了马脚，以他的聪明才智，不日便可察觉到她早被调了包。
如今天下只有暮戎城容得下他，自己万不可以再落井下石，助纣为虐，哪怕是要自己的性命……她心中不知怎的，总是坚信金狐即便模仿能力世所罕见，也抵不过两人朝夕相处所产生的默契。更何况他们之前的纠葛，金狐如何能够知晓？
想到这里，她忽然睁开眼睛，心道：“奇怪，我何时会这样不顾性命了？”
从前她总以报仇为重，遇到危机，也总是识时务，为俊杰。这套不要命的作风却和楼星盟有些相似，再回想自己此前与楼星盟相处的种种，明白自己早已被他的侠义心肠浸染。
若不是当年那场横祸，自己应当也和楼星盟那样的性子一般无二。
从前自己的所作作为，如今一一想来，多是苟且偷生，尽是愧怍之处。现在能够这样，自己拥有选择的权力，其实很好。
生命中，应当要有一些，比性命还重要的事。
等到楚千繁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原本坐在床沿的楼沐风已经不见。他不知何时离开了屋子。
不用再费心周璇，又因为软筋散的缘故，楚千繁只觉得心力交瘁，疲乏得很。她费力掀开被子，卧下，在枕头上调整了角度。
朦胧中，眼睛咪成一线的时候，一个身影飘了过来，那人臂弯一甩，便给了楚千繁一个耳光。
楚千繁猛地睁眼！
那人俯身瞧着她，冷冷道：“睡？你没得睡。”
背光之下，只能分辨出这是个男人，脸庞上是两圈凸起的眉骨及颧骨，深陷在黑暗里的眼窝下面是一个圆鼻头，但一时之间仍瞧不清那人面容。
只是这气势及身形倒有点熟悉，似乎不是楼沐风的手下……
是了，不是楼沐风的手下，那必定就是指叶斋的人了。
只有指叶斋的人身上才会有这么重的血气。
那人站起身，伸出食指并中指，回头勾了勾，道：“点灯。”
便有手下依言行事。只是这灯点得，咳咳，未免过于亮堂了些。
楚千繁记得那双黑漆漆又阴森的眼睛。一时之间，屋内星星点点的烛光汇聚成一大片炽热的火光，“竺”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被照得发黄。
烛芯偶尔冒出几串妖娆的黑烟，像是海底的鱼隔三差五吐出的泡泡。
“咳咳咳……”楚千繁只觉得吸入了一大口沙砾，忍不住皱着眉头捂着嘴咳嗽。
“这里呛得很，也热得很，我劝竺大人还是不要在这里呆着了。”
“竺”的眼神分明是在等着楚千繁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她缓了好久之后说出的竟然是如此不咸不淡的一句话。
“身为玉狐，你一定知道我点着这么多烛台是为了什么。”
“逼供，审讯，鏖战之法。”楚千繁十分冷静，脱口而出。
“人长期不得安眠，思绪便容易崩溃。过几日吧！再过个两三日，这个时候竺大人再来见我也不迟。”楚千繁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受折磨的不是她一样。
“你知道楼公子想问什么，说出来，对你并没有坏处。”
楚千繁充耳不闻，只是抱着手臂又靠在床头雕花靠背上闭目养神，只是烛火太亮，即便闭着眼睛那光还是能从眼帘透进来。
“出去了一圈，你变了。”
“那就别怪我了！”
竺回头吩咐道：“一个月内，无论什么手段，让她说出和楼星盟的相处的所有细节！”
“是！”
“竺”的行事风格不同于别人，他喜欢捕猎，却不喜欢血腥，他喜欢摧毁敌人的心理防线，要让敌人“心甘情愿”地把答案从心里剖出来，交给他。
他知道楚千繁在金玉阁受过酷刑，疼痛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就一点刑罚都不施加，只是让手下十二个时辰守着她，不让她睡觉，不让她喝水，不让她动。
只能躺在床上，却不能起身。这对习武之人已经是很大的折磨，血流不畅的时候，她只能拖着四条一头绑在床脚上一头拷在自己手腕脚踝的细铁链在床上打滚，用拳头捶打全身。
当然，等到快渴死的时候，自然会有人喂她一点水，确保她还活着。
她不知在床上迷迷糊糊滚了多久，“竺”又一次推开门走了进来。
“楚千繁，今天不过是第三日。怎么样？肯说了吗？”
“滚出去，别打扰老娘休息。”楚千繁耷拉着眼皮道。
“竺”嘴角微扬：“你急了。”
“一个人如果不够冷静，那么他离失败也就不远了。”
“知道知道，阁主常说这话，你奉为圭臬，不愧是……竺（猪）。”楚千繁有气无力地说道。
竺不怒反笑：“嘴硬，你不怕我杀了你么？看来日子还是太好过了！”转头又对两个手下道：“从现在起，每一个时辰进来一个人，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时辰。一天十二个时辰，就要告诉她十二次。”
又过了不知多久，守卫打着哈欠进来：“别睡了别睡了，现在是……”
“现在是子时。”楚千繁抢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我实在是比你们还要清楚，以后不必来烦我了。”
她头痛欲裂，心跳得十分努力，却仍像是快要支撑不住血液的流动，她想尖叫，她想找点什么刀或者匕首那般尖利的东西刺破自己的大腿，却只能盘腿面对着床头一下一下地叩着脑袋。
敲足一千二百下，便是半个时辰过去。
这样下去，早晚会疯掉的吧？守卫愣了片刻，摇了摇头：不，怕是已经疯了吧！
得赶紧报告竺大人去！守卫叹了口气，关门走了。
窗外，忽然有“笃、笃”的声响，接着是金属与峭壁的摩擦声。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有窸窸窣窣的石块滚落的声音。
每当这声音响起的时候，楚千繁叩头的节奏也跟着漏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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