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洋睁开眼，翻了个身，一刻钟之后才重新起来，放下左手的笔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阳光刚好照在写字台上，纸张密密麻麻的一叠一叠铺一张，有好几张上面的内容都一样，看久了都快不认识“慎三思”这三个字了。
手边一张拙劣的画像，他随意看了一眼，右眼角下一点红，他抬手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这是他出生时竹影给他点上去的，有时会又痒又疼。
他定了定心神，重新拿起笔，左手帮右手拢了拢袖子，蘸着墨水，一横一竖刚刚正正，与他温润的模样大有差异。
他正写了一个“目”，正要写它的另半边，窗前忽然动了动，光影闪了几下，千里海未落笔，一滴墨逃到了纸上，一支桃花放在窗前。
他站起身来后退几步，警惕的看着那支娇艳的桃花躺在自己的纸张上，戟沉不在身侧，百里川不在身旁，他四下环顾。
百里？千里海心想。
没过多久，一只手从窗台外扒着边缘，然后到处摸了摸。
乘洋一挑眉，看着黑色的衣袖。
不是百里。这是他的另一个念头。
他胡乱的摸着，摸着一张“慎三思”把它拿走了，过了一会儿，那双手又来，继续在千里海的桌前胡乱的摸着。
乘洋走过去，面无表情的把那双有着许多伤痕的手轻轻按住，那双手的主人似乎也是愣住了，半天不动。
阳光铺洒在千里乘洋半边侧脸，温和的不像话，那桃花上的水珠把纸张打湿，字被云散开来一下子少了刚正，仿佛也在晒着太阳洋洋散散。
那双手的主人终究是没收回手，曲晚晴慢慢露出头，一双眼睛盯着他，千里乘洋把手撤开，规规矩矩叫了声“曲二公子”。
曲公子不肯露出自己的一张脸，把手也慢吞吞收了回去，然后拿出一支笛子。
先闯入乘洋眼帘的是那支笛子挂着的红穗子，然后再是短笛。
“你当初用那支哑巴哨子骗我，我如今也做了一支哑巴笛子。”骗你。曲晚晴把最后两个字咽下去。
“这就是曲公子又偷偷跑进来的理由？”他欣欣然把短笛接过，放在桃花边上，重新坐下。
“我让百里川帮我把着风呢。”
“也就你敢翻竹林的墙。”他眼皮不抬，重新执笔。
“千里家的竹林那么大，就算跑进来一个人也发现不了。”
“竹深不会有人翻墙。”
“他们都不好奇的吗？”
“他们走门。”千里乘洋淡淡道。
曲晚晴发了一个长长的“哦”，然后看着千里海写字的模样，“你何时能出去？”
“未有定数。”他写了一个“眼”字，把原先低落的那一滴掩盖住，最后笔却又停在了半空中，曲晚晴痴痴的看着他，疑惑他为什么不落笔了。
他终归还是把笔放下，将那支桃花拿起，递还给曲晚晴，“短笛收下，当做我骗你的不是，桃花依旧不能要。”
“啊……”曲晚晴失落的看着他，“为什么还是不要？”
他依旧重复着说了许多遍的话道，“竹林之外的事物不能收。收了你的短笛，没将穗子还给你已经是我的不对，当初的哑哨并没有穗子。”
曲晚晴接过桃花枝。
“曲二公子也是竹林之外的人。”
曲晚晴愣了愣。
“便是不便往来，曲公子今日离去，下次不要再来了。”
自从了第一次相识，曲晚晴总会偷溜出来，翻过竹林外的高墙来找千里乘洋，断断续续六年，他们再见之后已是两年后。
马车在一路颠簸中终于缓缓的停下了，本身只是浅休的千里海，抬头一瞬间脑袋却真的昏昏沉沉的。也许这是环境变换的不适应，又可能是因为这一路的舟车劳顿。
千里家的服饰一直以来颇有云淡之意。发带垂腰，末端的两只铃铛未有声响，疾行无声，缓步亦无声，却破有仙人之资，反而腰间绑有细绳却给人带来了束缚之感，没有任何的修饰，好比一根麻绳纯粹的绑在腰间又偏要加冕。
千里夫妇先行下了车，曲家的人已在外恭候。
马车内千里海还没有缓过神，身边的百里川掀开帘子一角偷偷的向外张望，发带上孤零零的一只铃铛像是晕车似的垂挂无力。
“快起来了，曲家的人都已经在外面了。”百里川揪住千里海的衣领就要把他往外拉。
“诶。”千里海一个小翻身就要被百里川拖走，连忙按住他的手腕，“我有些不舒服，你等等。”
无论是千里家的配饰还是服装，穿在千里海的身上却总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等什么等，你要他们都等你啊？哪儿不舒服？”百里川嘴上不饶人，手却先松开了，帮千里海撑着身体。
“也没什么，就是想坐坐。”千里海别捏道，用手理了理衣领。
“小玉儿？好些了吗？快点出来啦，都在等你和阿川了。”
“……”千里海一脸无奈的看着偷笑的百里川，十万个不情愿的回应抿笑，“知道了。”
他迅雷之际踹一脚偷笑的百里川，还不等百里川反应，拉开帘子就跳下了马车。
“来，快过来。小玉儿，还记得吗？这位是曲家主，还有这位曲二公子。”
千里海被拉到他们面前，抿笑的手轻轻的拍着千里海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他一般。百里川规规矩矩站到他的身旁靠后一点的位置，千里海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曲梁西先开了口。
“乘洋都已经是这番模样了，虽说是长高了些，但还是我们家晚晴略胜一筹啊，哈哈！”他把身边的曲七向前推了推，正在出神的曲七一吓，身体条件反射的一抖，立马又笑着朝千里海打招呼。
“千里家二少爷和百里公子，晚晴，过来认识认识。”
千里海抱着咕噜表情淡淡的对他笑了笑，百里川在一旁投去嫌弃的目光。
“曲二公子。”
“小玉儿乖，你和阿川一起，与晚晴一道，好吗？”抿笑摸了摸千里海的头，又帮他理了理发带，无论是语气还是动作都无比温柔，站在千里海正对面的曲七也只是沉默的看着。
小玉儿是抿笑给千里海取的乳名，可这么多年也就只有抿笑叫千里海小玉儿。
“乘洋都多大的人了。”千里樟说着，却把抿笑的手握住，把她死死牵着。已经看习惯的百里川依旧是原地麻木了。
“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看着千里。”
……
“二少爷想出去玩吗？”
“出去？”
“嗯嗯。”
“我觉得百里不要我出去——曲公子也走野路子？”
“二少爷想的话，曲七可以带你出去。”
“那曲公子带我出去。”
……
两年未再见，相望却如八年未有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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