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着你哥离收了我阿姐不远了。”
说来便是奇怪,虽然他日夜呕血不听,可除了脸色发白,身体未有任何异,导致时间久了他都觉得这是常事了。
千里海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回答他,“兄长书信家母已有告知一二。”
“那今年你可以陪我一起赏月吗?”曲七紧张道。
千里海放下碗筷,有些抱歉道,“身有不适。”
曲七看着千里海面色,终究还是微微叹气。能让千里海提起精神的东西很少,他硬是在这两年内没发现千里海偏心什么,可能他所说的,还不如那只笨鸟今天自己飞没飞重要。
“千里要是有什么烦心事都不用与我避讳,你要是哪里不开心都可以告诉我的。”
「不是你藏的好,是他们发现不了」
千里海淡淡一笑,“无事可烦。”
曲七想起千里海以前就是这淡然的模样,对他爱搭不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回去的。是早就已经变了,他知道是很早很早就变得这么怪异,他甚至有些担心千里海哪天再怎么不高兴,就会告诉他,以后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了。
这样的人性子太凉了,曲七原以为他会和千里海有一段很好的开端过程,却不曾想千里海又是无声无息间兀自后退一步,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他装病时千里海也会关心他,他已经有一种把药房拆了的冲动了。他将自己偷来的银铃小心放在怀中,每天都在看它为什么不作响,就跟千里海一样,什么也不说。
有些事说不出,就得感受。而他感受到的千里海像并不是自己。
他更像是身陷囫囵,曲七不止一次感到千里海仿佛是被围困住了,求救不到,呼喊不得,就好像曾经那间他进不去的祠堂,也翻不进去的窗户。到了最后翻出去了,反而是祸。
“你藏着掖着累了,再告诉我吧。”曲七低头苦笑,把自己的脸埋进阴霾里,像是无法破晓的奇景,白白糟蹋了一轮圆月。
千里海想了想,“下次吧。”
已经多少个下次了,不过下次总比没有好,他依旧是有希望的。
他也不过十八少年郎,把自己的心思深埋入土,只是打理的太好,最后长出了枝丫罢了。
竹林再遇,王。
「你信吗?」
千里海拿着纸张,把它随意用火灭了,又一次的看着它燃烬,像是朽木看着枯败的落叶无动于衷。
这是他两年以来第一次回答这道声音,“不信。”
房间里空荡荡的,他的声音尤为凄凉。
「那去吗?」
屋外春寒料峭,屋内如凛冬寒夜。
“去。”
去了才有变故,去了才有理由。有人在黑暗中伸出魔爪来,他就伸手抓住,抓不住就放。
虽是写不出,但家训犹记未忘。什么来,怎么去,他想不好,就怎么也去不了,来了也就没有意义。
他得开始回想起那些接近他的人,无关好意坏意,只关他们如何。
他指尖沾茶水,在桌上轻轻写着:
眼镜心明。
只是字儿还未完,风一来就没了。
「看得透,想的明白吗?」
他将茶泼出去,依旧是一番温润的模样,月光从窗外照进来碎了一地,他就像河底的石子,藏在下面,要么见,要么不见,嘴里轻轻道,“不明白。”
「你的铃铛掉了」
“一个而已,寻不得,就不要了。”千里海出门难得带了戟沉,剑在身侧,他指尖微微缩了缩,一副不敢握住的模样让人分不清真假。
「你这般的豁达,倒是可惜了」
这是声音重复了许久的话,只是这次千里海回答了他而已。
踩着一地破碎的月光,扎的脚底都是生疼,像是在刀尖子上行走,却是远远不能及。
他还记得抿笑前段时间来的书信最后几句话:
仍记小玉儿所挂念的那棵桃树,他如今依旧壮壮如葶,花开之时让白瓷儿给你摘去。
他本就已经受不得这些好东西了,那桃枝哪有他留在树上的时候好看,非要折来便是毁了树,也毁了枝。
小玉儿与白瓷儿,小时候抿笑就经常把这句“小玉儿纤纤子,白瓷儿骄骄人”挂在嘴边,他也倒是早就习惯了,只是看,而听不惯。
.
辰端隐蔽在夜色中,他身上那仙鹤依旧是毫不逊色,背打直了的站好,背着弓箭藏匿在月光下,眼里忽明忽暗,竹林里偶尔飒风作响。
他的阿娘是尤氏,母亲是意氏。意氏从小就是个体弱的,生了个儿子之后就不怎么行了,在九年前染了疾,硬生生撑了两年就卧病不起,后来又是耳不能听话不能讲的,剩下的就是存着口气家主辰如不要她死罢了。
千里氏从来都是意氏心里的疙瘩,无论她再怎么糊涂,只要听到千里二字就会发狂,倒是有几分厌恶至极的姿态,又是有几分万般的思及怀念。只是已经是实在不行了,辰如让他来遇千里海。
相闻姓千里的一身都是好东西,可他疑惑为什么辰如只让他靠近千里海,难不成是怕他斗不过千里渡还是真的只是因为千里海是废柴的缘故。
他这两年来让阿画扮成各色各样的人接近千里海,无论是单纯的靠近还是存心的为难。他也没想到用几颗“血引子”就可以逼得千里海呕血不断,如今还要寻得几个禁忌阵法,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做到如此。
若不是他阿娘尤氏的地位在意氏之下,他也不会特此而来,也可以专心追求他的王姑娘,但他这王姑娘又有意倾心于千里海,这可让他好不痛快了。
王姑娘默不作响的站着等着千里海,竹林里影影绰绰,抬眼望了望,隐蔽在那灰蒙蒙的一片下渐渐显山露水出来。他所站的地方,竹叶都是铺的一层又一层。
他生平最擅长的是画皮,其次就是错骨改变自己的形态,或高或矮或瘦或胖,他从小就在辰氏的栽培下被“驯化”,特意辅助辰端去接近靠近这倒霉的千里家二少爷。只是他发现这二少爷真是好惹的脾气,一声不吭,大有一种“死了就死了”的心态,他还从没有见过这样无求的人,让他自己都有些下手为难。
不过并不是他想死了就死了,他们还得留着试探,一试两年,这千里氏身上的怪异之处还是在颇多。他们今日布下“涂阵”等待千里氏,此禁术颇为凶险,不过凶险之处只用于邪祟之内,常人用了皆无用,用在无灵无本的千里海身上稍过了些。
千里海在一地落竹叶中踩到了一片枯树枝,“嘎吱嘎吱”响来尤为响亮,远处一抹红色身影影影绰绰立在竹林里,在月光下妖冶而诡异。
他的鱼纹未有半分侵扰,依旧是泛着寒光,如他人这般的既温润又凌厉。
曲七依旧是不甘心的去宿舍找寻千里海,却只是一间空房不见人影,还有地上打湿了的烧成灰烬的纸灰,蜡烛都只剩下短截了,整个房间都散发着幽闭空虚。
辰端一看见千里海就搭□□箭静待须臾。
现正当初春时节,树林里还带着湿润的潮气,空气里都是黏黏糊糊。十五的风回山并不热闹,因为山上这时候准下山过节团圆,鲜少有弟子留在山中,此时更是静寂之时,无声无杂,他心思却不怎么静。
他只是一脚踏进竹林里就是心烦意乱之感,那道声音却是难得的没有出现,现下连能左右他心思的东西都没有了。
“二少爷。”
千里海脚步微顿,他又感到细针在他身体里抽离。
心中犹如被岩浆浇滚,如火如燎,又像是要将自己抽丝剥茧一般。血与肉在相融的时候又逐渐分离,硬生生让它们成为血是血,肉是肉,让骨头如同风化的尸骨一样干干净净,像是灌入了银水要将自己重新铸造了一番。
他顿生空落之感,分不清到底是感受不到外界还是连自己也触摸不到了。
王姑娘就站在他的面前,手中拿出金粉在春风里散开而来向自己迎面扑来,他只得闭上眼睛,可眼睛里还是钝痛起来,像是鸟兽蚁虫在啄咬啃食他的眼球。
辰端看着背对着自己的千里海,仿佛在他的身上寻找落脚点,一会儿对准他的一只手臂,一会儿对准他的一条腿,最后停留在他的胸背正中处。
喉间一阵腥甜,鲜血涌道而出,他半蹲在地上恍然见看不清自己的影子。
晴月当空,在黝黑的天空显现出一丝清明来,春寒乍起,竹林间“挲挲”耳响,倒像是无音无感之人非要弹奏一曲千古绝唱,刺耳犹在。
咻——
利箭刺破胸膛的声音,千里海虹膜微晃,瞳孔一缩,一身黑影破空而出,划破漫漫长夜,天上挂着好端端的圆月害怕似的缩了回去躲起来,血光在千里海眼前,鱼纹落地,自己一滴一滴血落在它的玉身上,鱼纹纹路细致紧凑,身旁有人拉了他一把,他斜眼余光一身黑,错误是那位曲家公子,可在手触及一片冰凉之时心也陡然落入冰窖。
他硬是十六年间无感多惑,心浮气躁之际连窗前那一枝桃花个不敢收下,却给自己硬生生留下了念想,后患无穷。
他的手一松开,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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