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幽,愿此生不再往来。
——
一滴泪落在纸上,将墨迹染开,“怜幽”二字在纸上开了花。
曲意的背影看起来尤为孤寂,一番伤感后,她抬手将脸上的泪痕抹去,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纸被捏的起了褶皱,还有一封信被放在了案台。
“阿姊,又是那人的信?”曲七走来,曲意一听见他的声音又止不住想要落泪。
曲梁西走后,她已经默认自己身为长姐要先当起家中的顶梁柱,可她发现,现在反而是她更需要曲七,她也需要一个依靠。
曲意仰头,眼泪还是从眼角滑落。
曲七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姐姐。”
曲意将信件折好,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却还是忍不住颤抖。
“阿姐是真心喜欢千里渡吗?”
“不是。”曲意咬牙道,“我为何还要喜欢他?”
“那阿姐的意思是,曾经是真心喜欢的吗?”
曲意拿不回自己情绪的控制权了,眨眼间眼前视线都是朦胧一片,“晚晴,姐姐很可笑吧,竟然还要为了他掉眼泪。”
曲七面色沉重,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走到了曲意身边,跪坐在她身边,拿过了曲意手中的信件。
曲意一开始还很犹豫,不肯松手,可信件最终还是到了曲七手中。
“此生不再往来?”曲七看着上面的字,还要曲意的泪痕,冷冷道。“他千里渡有什么资格对阿姐这么说?”
曲意没有说话,曲七转头看向她。
曲七从前心里敬重千里渡三分又同时惧怕他三分,不过是因为他既是千里海的兄长,又是曲意心喜之人,可现在对他是十分的不怕也不在乎。
“阿姐,千里渡的意愿很重要吗?”曲七说话时声音极轻。
曲意还红着眼眶,和曲七对视。
曲意这样的反应,也正是曲七所需要的,“只有阿姐想不想,没有他千里渡选择的余地。”
曲七起身,将信件放在蜡烛之上,信纸在曲意眼中燃烧消逝,曲七继续说,“阿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是千里家害得我们这样,亏欠我们的也是千里家。阿姐,若是一人之错不怪乎他全家,错之人又何来悔改之心?”
曲意知道曲七说的是什么,也能够明白自己弟弟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那你如实告诉阿姐,你昨日下山所为何事?”
曲七回避了一眼,曲意皱眉,“是为了谁,所为何事?”
曲意是知道曲七的,她知道曲七很重视和千里海之间的情谊,可如今已是曲终人散,再多的情谊都无法抵消眼前仇恨。
“阿姐,这些事你就无需管了,我自有分寸。”
“你现在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自然是不肯听从姐姐的话了。”这不似平日里的曲意,曲七还有些不习惯。
“阿姐,我肯定是要听你的话的。”曲七拿出一副孩子般的语气,和曲意并排跪着,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与她道,“阿姐若是不打我也不骂我了,我肯定是会想我做错了,阿姐不高兴。”
“我高兴也管你,不高兴也管你。”曲意拧了一下曲七的耳朵,下手很轻。
“疼疼疼,阿姐,疼。”曲七装作很疼的样子躲开,发现了案台上的另一封信,拆开看了看。
师姐,执此一念,还望收手。
自从那晚百里川将千里海带出去走了一遭,千里海就变得心不在焉,经常发呆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偶尔还要拿起吴酽白画的看一眼那朵荷花。
那朵荷花百里川也看了,但是他很担心这么丑的荷花千里海看多了眼光都会变得畸形,就把那张荷花收走了。
这天,百里川带着斟酌来找千里海,千里海正伏在案前,看样子是睡着了,百里川靠近的时候他也没察觉。
百里川看着他的睡颜,发现千里海还执着笔,笔尖在纸上已经留下一团黑色墨迹。
百里川小心的将千里海手中的笔拿走,千里海立刻醒了。
“百里?”千里海还没从睡意朦胧中醒来,有些茫然的看着百里川,他自己也没想到会睡着,而百里川已经看见他在纸上画的是什么了。
纸上的荷花千里海只能凭借记忆懵懂的勾勒,线条处一直被缝缝补补,能看出画画的人对事物的不熟悉和不确定,并且右上角还有一团很大的墨迹。
“在画荷花?”百里川拿起纸看得很认真,“比吴酽白的好看很多。”
千里海不自在的看向别处,很是郁闷的叹一口气,用手撑着脸。
百里川看出他的心事,没有道破,自己也拿起了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身旁没了动静,千里海偷看一眼,发现纸上已经有了另一朵更完整的荷花。
千里海注意力被吸引,百里川画出来的,正是他心目中想要的荷花的样子。
“中间这个叫做莲蓬,荷花也叫莲花,剥开后里面一颗一颗的是莲子。”百里川指着他画的荷花中间,用笔点上去的黑色圆点。
“倒是在书中见过。”百里川画的荷花与千里海的紧紧靠拢。
“前段时日,我新学了一些剑法,要看看吗?”
说到剑法这一方面,千里海的兴致倒是少了些了。
百里川早就预料到了他这样的神情,“你看我舞剑,夜里我带你出去。”
千里海对于百里川的这句话没有任何怀疑也没有任何反问,百里川这么一说他就相信百里川会这样做,所以立刻就回应了他,“好啊。”
百里川带着千里海往竹林深处走。起初千里海还没有意识到,因为现在早不是春天了,并且桃树做不到像竹林里的竹子一般常在,它盛时是竹林最盛,败时便无人问津——可它开在竹林,盛败虽是常事,也无人欣赏。
千里海看着这棵树,这棵桃树,陪伴他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长。
“你睡着不愿醒的这些日子,我研究了许多东西。”百里川走到桃树下,斟酌出鞘,“这便是其中一种。此剑法以柔克刚,我一开始还捉摸不透,但悟之后,掌握刚柔并济之诀窍,方可用此剑法杀人于无形。”
“百里习此剑法是为何?”千里海看着他,脑海里却在闪过别的画面。
千里海突然感觉这棵树变得不一样了,至少自己是能感觉到的,他能在这棵树败时,看见它桃花盛时的模样,他能看见有花瓣在自己眼前飘落,他甚至能看见有桃花落在了百里川的身上,可他眨眼,眼前一切就又消失了。
“为了活下去。”
千里海笑他,“谁人要与百里为敌?”
百里川却认真的看着他,“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何来,我的敌人?”千里海收起开玩笑的心思,他心底当真不希望百里川变成这样,“百里,我没有敌人,我只有亏欠的人。”
“你亏欠谁?”百里川这语气,千里海一听就知道要吵架了,这些时日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吵过了。
“没什么。”千里海不想和百里川争论,及时止损。
“你真以为你对不起曲家?”百里川举起斟酌,剑指的方向是千里海。
“百里,可以不说这个吗?”
“你袒护别人的毛病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改?”百里川舞剑,千里海又看见了,看见了桃花落在剑身,飞扬起半空中,又飘落地上。
千里海其实一直以为自己是了解百里川的,可这样的百里川他又不认识了。
“这剑法很适合你,所以我才去学,好来教你。”
“教我?”听到百里川这样说,千里海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摇头,然后自嘲般的说道,“百里,我不需要学这个。”
“就好比你不需要一把可以杀人的刀,但你恰巧有一个会用刀的人。”百里川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不要去曲家。”
千里海愣住,“百里,这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很久吗?”百里川偏头表示不理解千里海的这番话,“几个秋,几个冬?千里,在我看来,只要期限还在,你就永远不会自在。”百里川将斟酌举在千里海面前,“你的天赋并不差,你什么都会,家主教了你许多,你都没忘。”
确实教了许多,因为这些都是二十八年前,天资过人的千里习会的一切,他是一个不完整的千里习的复制品。
他现在唯一和千里习不同的,便是他们的思维方式了。
“那百里,万一是我想忘记的呢?”
“那我今日便教你新的。”百里川毫不犹豫道,“剑术,骑术,包括你写的字,我都重新教你。”
千里海承认,承认百里川说这些的时候他有在认真的思考。
“百里,改变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若一个人真的可以轻易的就改变,这世上便没有善恶之分了。”
“这世上本就不存在绝对的善恶。”百里川走到千里海面前,将斟酌递到千里海手中,“人本就是善变的,倘若我今天心情好,见街上有人被抢,那我便出手帮他,倘若我今天心情不好,见街上有一孩童摔倒哭泣,我便去踹一脚他让他闭嘴。所以千里觉得,什么才叫善,什么才是恶?”
这一次,千里海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沉默了许久之后,脸上有了回忆的神情,“许久之前,我遇见一个人,我的第一个伤疤就是因他而起。”
千里海还是将斟酌还给了百里川,这把剑对于千里海来说还是太沉重了。
“我不认识他,只是萍水相逢,可我为了帮他受了伤,也不知道他后来如何,现在又如何。一开始我并不觉得值得,也不认为我自己是什么善人,只觉得自己很蠢,特别是在我伤口发疼的时候。”千里海顿了一会儿,“直到我的伤好了,我不疼了,我才认为,我那是值得,我甚至才开始想,我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帮到他,他后来过得怎么样了,我又是如此的善良。”
“或许真像百里说的这样,这世上没有善恶之分。”千里海话锋一转,“可即使这样,我也会因人而异,我会因为你是百里川而相信你,因为你不是别人,你是百里。既然百里说人是善变的,那我便相信百里的话,即使哪一天我遇见有人拿起刀剑,残害无辜,我也会想起百里所言,既是善变,坏的一面或许也有好的一处,而好人,也自会私下作恶,不见天日。”
百里川发现,自己正把千里海引入一个极端。他的初衷,确实是要千里海改变,至少先改变其优柔寡断的性子,变得行事果决,至少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轻易乱他思想,可如今看来,千里海对他顺从,甚至有了一丝依赖,百里川反而是希望这样了。
今后他的计谋如若失败,那今日的百里川便是全责。
他望着千里海一如既往明亮的眼睛,说出了他今日带千里海来此目的中,最违心的一句话,“你能这样想便好。”
千里海一笑,便是这一笑,让百里川安心,安心到何种程度?安心到他甚至觉得,千里海是可以为了他而背信弃义的人,从而忘记了,千里海是一个已经经历被抛弃,和差点被亲生父亲当众处死的人,是一个为别人而活,还要替别人去死的人。
“百里,你这样真好。”千里海故作长叹一口气,有些惋惜道,“哎,不知以后,百里川会娶怎样的一个女子,要怎样的女子,才能在百里心中有不可撼的地位呢。”
“这些都是吴酽白给你说的吧。”百里川变得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千里海并不知道为什么说起这件事百里川还会不高兴,因为他还是认为,百里川终有一天会离开千里家,过上自己的生活,然后娶妻生子。
千里海故作不解道,“可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待百里成家之时,我若还活着,百里还会记得我,会请我喝喜酒吗?”
“那你自己有想过这种事吗?”
“我?”
“嗯。”
“我想什么?”
“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当然不会啊,我想这些作何?”千里海当真没有想过这些。
“所以我和你想的一样。”百里川把斟酌放回剑鞘,“自己过得不好,就别再去想祸害下家了。既然你我都是要孤身一人,那不如先把这段日子一起挺过去,再谈别的。”
千里海点头,觉得百里川说的有道理。
“那百里,今夜我们还出去吗?”千里海期待的看着百里川。
百里川却在他眼中的期待不为所动,想到刚才千里海的一番话,他怎么想也有些气不过千里海竟会与他谈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事情,显然,在千里海的以后,没有他百里川的身影,于是他有些冷声冷气道,“不去。”
千里海左思右想都没想到自己又是那句话让百里川不高兴了,明明今日所言,都该是百里川想听的才是。
“好吧……”千里海眼中的期待转变为失落,直到回到了房间,千里海还是很低沉。
“千里公子!快来尝尝我新研究的菜品,我已经捣鼓一下午了,正好赶上晚上的饭点,千里公子快来尝尝——千里公子?”
吴酽白依旧是活蹦乱跳的,一进屋就看见千里海趴在桌子上,一副蔫儿哒哒的样子,吴酽白还以为他又生病了。
“千里公子,是哪儿不舒服吗?要不我去把百里公子叫来。”吴酽白正要离开,千里海才叫住了他。
“小白。”
“诶,在呢。”吴酽白已经走到门口了,又折回来。
“我只是有些困了,你别去找百里了。”千里海道。
看这样子,吴酽白的第一反应就知道,肯定是又吵架了,要是平日里千里海这个样子,百里川早就出现了。
“千里公子,你这……又是和百里公子吵架了?”要在竹林生存的第一步,那必然是要当这俩人的和事佬的,所以吴酽白一听千里海这样说,就马上端来了凳子坐在千里海旁边,打算了解详情。
“我也不知道百里怎么了,百里他总是生气。”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吴酽白还是发现了,这二人的意见和想法有时候确实凑不到一块儿,而且总有人打哑谜,所以这种情况吴酽白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次千里公子说了啥啊?”
“我也没说什么……我只是说了想看见百里成家立业,娶妻生子的模样,他就不搭理我了。”
吴酽白扬眉,心想,哟呵,这次难度怎么升级了,千里海这话确实说的没毛病啊。
“嗯……可能,可能是,百里公子,被说中了,然后……然后不高兴了?”吴酽白磕巴道。
“啊?”千里海看向吴酽白,这可是他未曾设想的理由,“说中什么了?”
“就是,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事儿啊。千里公子,你想嘛……百里公子总是要和你待在一起,没有自己的时间,还常与千里公子拌嘴,心情肯定是不好的……千里公子有发现百里公子有喜欢的人吗?”
“这倒是没有。”吴酽白这么一说,千里海倒是觉得有些道理了。
吴酽白看了眼身后,确定百里川不在,但还是压低了音量,对千里海道,“千里公子,其实你不知道,在你昏睡的这些时日,百里公子偶尔出去过,还是偷偷地。”
千里海更意外了,看着吴酽白的眼里都是不可思议。
吴酽白被这眼神给盯怕了,赶紧道,“千里公子,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虽然这事儿不能是你都得是你说的。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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