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海从瞌睡中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地上,身下却是垫着竹席。
百里川还在桌案前翻着书,千里海偷偷看他,他翻的一页都生怕把书当成易碎品一样轻。
千里海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百里川时不时抬起的手,还有他跳跃在纸上的指尖,最后停留在了百里川的手腕。
“都醒了还要躺多久。”百里川眼皮都没抬的说,又拿了一本书盖在原本的书上面。
千里海装傻,向四周扫了两眼,坐起身指着自己,“这是在说我吗?”
百里川这才向他看来,“这屋子还有别人吗?”
“有啊。”千里海说的理直气壮,开始找他说的“别人”。
百里川就静静地看着他,放下笔,从身侧拿出木偶,“是在找他吗?”
看到百里川手中的木偶,千里海欣喜道,“对啊。百里怎么还把他藏起来?”
百里川把木偶又放下,放在了自己的身侧,千里海起身坐到他身边拿起了木偶,煞有介事道,“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百里川的视线又回到了书上。
“还没给他取名字呢。”
“嗯。”百里川应了一声。
“百里好像不是很感兴趣啊?”千里海偏头凑到百里川眼前,于是百里川面前毫无意外的出现了千里海的脸。
百里川知道千里海在逗他开心,于是顺着他道,“那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啊。”千里海坐回去,把木偶举起在面前,“叫山羊如何?”
千里海看见百里川脸上出现疑惑的神情,却还是很认真的问他,“好听吗?”
“他可一点也不像山羊。”
“谁说他一定要是山羊的?”
“洋是你字里的洋吗??”
“不是。”千里海否认,“我只是觉得这样好听。”
百里川无奈地摇头,“那就好听。”
千里海依旧满意地点头,然后把木偶放在了百里川身旁,“那就让他先陪着你吧。”
千里海站起身,然后开始在百里川身旁走动。
“你要是觉得无聊了,我带你去别处走走。”
千里海站在百里川身后,看着他的后背,“不无聊。百里,能把你垫在下面的那本书给我看看吗,我也想看看书。”
“想看书你可以去找些别的,这本你不会感兴趣的。”
千里海沉默了一会儿,听着百里川翻书的声音。
“什么书,你怎会知我不感兴趣?”书房里百里川已经整理过了,千里海找不到百里川之前看的书了。
“修习。”
“好吧。”千里海作罢,“那千里家的族谱放在哪里了,百里有看见吗?”
书房里有一本千里氏族谱的副本,是千里海亲手誊抄的。
百里川半天没应他,将书翻了好几页,毛笔拿在手上也没落下一个字。
“有这本书吗?”
副本被放在书房中,且千里海知道放在哪里。
“有啊。”千里海转身去书架中寻找,“封面什么都没写。”
“那我应该是见过。”
千里海紧随其后道,“那你有翻开看过吗?”
“没有。”百里川站起身从另一侧的书架中拿出了一本书,“是这本吗?”
千里海看着百里川手中的书,突然心生懊恼,为何要让自己变得如此苦恼。
“怎么愣住了?”百里川把书递到他手中,坐了回去,“想不到你连族谱都被罚抄。”
千里海回过神。他手里这本书并不是很厚,千里氏所有的人加起来也就只有这单薄的一本,寥寥几页写着名字罢了。
但这寥寥几页里既没有千里习的名字,也没有他千里海。
千里海把书放进了原来的位置,视线还是望去了百里川垫在书下的另一本书。
“你在这儿待着不会感到无聊吗?”
“你若是想出去了我就带你出去。”
“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
“我不知道。”千里海说完,从百里川身旁走过,轻轻推开房门出去了。
他一离开,百里川就放下笔,几乎是一瞬间就要跟上去,却又在刚离席时又坐下,他看了一眼木偶,把他拿起来放在了桌上。
千里海走过长廊,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径直去了千里夫妇的房间。
千里海一进房间,将房门关上,带着强烈的目的性打开了房间内一处的柜子。
他从不单独进他们的房间,他们也都默认了他的听话与懂事,所以千里海毫无费力的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只是一块刻有名字的竹牌子,正面写着千里渡的名字,背后刻着千里海。
千里海坐在地上,他在祠堂里的树上见过千里樟的牌子,背后刻着千里习的名字。
千里海又在屋子里着急地翻翻找找,尽管这回连自己想找什么都不知道。
没找到。
千里海有些颓废的瘫坐着,脑袋里一片空白,又不死心的再去翻找一遍,还是无果。
他们本就不打算藏着的东西,会去哪里?
千里海不信他们会藏起来,况且这件东西一定会存在。千里樟从来不怕这个,更是不怕他知道任何事,将死之人又有何可顾忌?
他有些难过,很明确的难过。
他的名字始终都只会被刻在背面,千里樟那么想要他变成千里习,怎么会再准备一个刻有千里习的牌子。
他在这一刻确实想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活着了。
“在找这个吗?”
在千里海决定放弃之前,回头看见了百里川,站起身前百里川按住了他。
百里川跪下抱住了他。
千里海被抱在怀中像个无措的孩子,感受到了百里川的心跳抵在了自己的胸膛,他皱眉,又松开。
他觉得百里才是此世间最委屈的人,却将该死的他抱得可紧。
“百里,怎么了?”
“我们可以不待在这里。”百里川捂住了他另一只耳朵,剩下的那只耳朵只能听见百里川的声音,感受着他的唇息。
千里海却没有抱着他,而是将手搭在他的肩膀,是一个可以将他随时推开的姿势。
百里川手上捏着一块牌子,牌子的正面写的是千里习,背面则是千里海。
是无论如何都会被抛弃的千里海。
他恐怕此生都想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了,尽管有百里川在他的身边,他可以设想百里川陪着他,但也不会去想百里川会陪伴他此生,他并不害怕百里川会长久的陪伴他浪费时间。
“我不知道。”千里海的头很痛,脑袋里装了许多他已经想明白却还是无法接受的事实,“这样很累。”
“为什么?”
千里海还是推开了他,选择与他对视,“我需要知道你在想什么。”
百里川下意识将手里的东西收进了衣袖中。
每次千里海在诉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时,就会这样看着他。
“我在想什么并不重要,我既不会背叛你,更不会离开你,尽管是这样了,还是会害怕吗?”
千里海换了一个姿势,“百里,我完全相信你,可是——很多事,它们就像……”千里海皱眉,“普通人会想中午什么,晚上吃什么一样,一直在我的脑海里。”
“那你就把自己当成普通人,把那些想的事情都当做家常便饭。”
“我就是普通人呀。”千里海笑的牵强,“我只是不是普通人的孩子。”他抬起头,“你知道我在找什么吗?”
百里川点头,从衣袖中拿出了只有一个铃铛的发带。
千里樟带着他去见千里习的那晚,就将他的发带拿走了。
千里海并不在意这个,他在意的也从来不是这些,他在意的是千里樟将发带拿走会交给谁,绑在谁的头上。
百里川把发带理好,直起上半身,“你把头低一低。”
千里海并不是很情愿,他已经不是很情愿将有关千里家的任何东西带在身上,却还是低下了头。
“自己的东西要想办法保管好。”
千里海脸上看不出喜怒,“好。”
“但是属于你的东西,终究会回到你身边的不是吗?”
“这不是我的东西。”
“这是你出生时就给你的,那就是属于你的。你的铃铛掉了一颗,要我把我的给你吗?”
千里海抬头,“我要你的作何?”
“留作纪念吧,或者是,我只是想给你。”
“那是属于你的了。我们整日都在一起,不需要当做纪念,而且听起来也很奇怪。”
“所以这也是属于你的。”百里川帮着千里海整理头发,理着他的发鬓,将细碎的头发挽去了耳后。
千里海半眯着眼,“你是不是一直把我当小孩在哄?”
“你愿意被我哄好就行。快起来了吧,我来收拾。”
千里海站起来,百里川端来了一个凳子让他坐在一旁,然后就开始收拾千里海所制造出来的一屋子狼藉。
百里川按照记忆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回来了原来的位置时,千里海又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百里,你有没有觉得……”千里海为了让自己不想些别的,决定再说些什么。
“怎么了?”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并不像是一家人?”
百里川一听,无奈地笑着摇头,背对着千里海,眼里却流露了他不会在千里海面前浮现的宠溺,“那像什么?”
“爱人。”
百里川的手一顿。
“我们不太像家人,若是家人,有些事理应是为我好,可是百里,你只会对我好。”千里海讲得有条不紊,百里川却心乱如麻,“我有过了解一些,人在对自己所爱之人时,往往会不同。”
“但或许也是我不太会定义家人这一词吧,又或者是,还未有人会像你一样能让我产生了这样不可思议的想法,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那要去往何地?百里川试图压抑因为千里海这句话所带来的让他的感情快要如洪水席卷而来情感。
“大哥也没我这般好吗?”
千里海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侧颜,在百里川听来,他的声音如鬼魅一般的响起,“若这些日子都是兄长在陪着我,那我此刻应该还在房间内过着被监视一般的日子。兄长的心固然是好,可是兄长不会带我走出房门去看雪,也不会带我去桃树下舞剑,更不会带着我翻越围墙看花。百里,你所带来的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你与我没有血肉的连系,更没有血脉在作祟,对于我的命不会有不可分割的不舍。”这件事对于千里樟来说完全是例外,“如若我死去,你必不会感受到骨肉切离的痛,但你若会为我的死而痛心,我自是不甚荣幸,也是此间最无憾之人。”
他薄情,又优柔寡断,总是不自知的将难题抛给别人,对于此世间的所有的凉薄之事都隔着生与死的距离,从来不去想自己的死到底会给他,亦或是还有别人,带来什么。
百里川不知道该不该偏过头和千里海对视,但他明白,若是此刻看向千里海,看的就不止是他的眼睛了,而是在审视自己的心。
他像是正在等待审判的人,自己的心随时等着被发落,他阻止不了。
百里川自乱阵脚,袖中的东西掉了出来。
它掉出来的一瞬间千里海就已经看见了,百里川若还是隐瞒,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千里海捡起了掉落的名牌。
——正面刻的是千里习,背面则是千里海。
千里海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这是什么?”千里海拿在手中明知故问,用了自己现在能使出来的所有的力,“原来你也会为我好,只是我没发现。可这代价也太惨重了,百里。”
“是我的话让你产生负担了吗?”千里海的语气中带着不解。
他也没想着瞒千里海,毕竟他都能清楚的事情了,千里海也只会比他知道更多。
百里川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害怕在千里海暴露,害怕和千里海对视,害怕千里海所说的话。一个人若有了爱人之心,是极其的脆弱,甚至会时时刻刻变得杞人忧天,尽管在灾祸并不会真正降临的时候。
千里海准备离开,百里川抬手牵住他的手,才发觉他手心冰凉。
“你要去哪里。”
“你在担心什么?”千里海暗自用力,却也没挣脱百里川,“我有些累了,想回屋休息。”
百里川一言不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千里海,你的心底到底在想什么。
“别把我抓得那么紧,有些疼,你就让我离开吧,不会怎样的。”
“可你这样子实在不像没事的样子。”
“我能有什么事?百里,你放心吧,你该知道,我不会怪你,你做任何事我都会原谅。有些事我不用开口告诉你,你也会知道。”
“我都不想知道了,我只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千里海一直在暗自用力挣脱他,“我能在想什么?你也并没有骗我吧,也没有对我有任何隐瞒吧?你只是被我的话左右,你看,最后我不还是知道了吗?这并没什么,百里,一切都还好好的。”
百里川不信,他不能完全相信现在的千里海。
“那你现在知道了,有什么打算?”
“哎呀,百里,你就先放开我吧。”虽是无奈,但千里海有些恼火了,“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有些事我连猜都能猜到,还会不能接受吗?百里,别把什么错都揽自己身上,况且你不会犯这样的错。”
百里川不肯放开他,只要是放开了他,就是允许他离开,然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我们之间,能不能再坦诚一点?”
千里海的语气中已经是不耐烦,“到底怎样才算坦诚?”
“这已经是我全部的伤疤了。倥侗,你就放过我吧,我自己都没想明白到底做错了什么,何况是你,还能找到别的我活下去的理由吗?”千里海眼尾泛红,“我现在可算不上一个完整的人了。千里习千里习……他的死我做错什么了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一想到他的死,我就知道自己会重蹈覆辙,万一当初他没死,我是不是连存在都不会呢?我只不过是活成了一个笑话,渴望着父母之爱。我既恨他,又无法消灭他,因为我才是他的影子,哪里是我的影子啊……倒不如倒头一觉不醒,是不是还要痛快些?”
“可是你死了他也会死。”
千里海回过头重新看向百里川,“你连这个都知道吗?既然都知道了,那就不要再阻拦我了,这就是我想要的。”
“不可以!你为了已死之人而死,你自己想值不值?”
“哪里有什么值不值?!你真当我为了死就是为了他活吗?!百里川,你现在放开我,我还会念你的好,你若再不放开,我——”千里海一愣,话到嘴边突然没了声。
百里川如被雷劈怔住在原地。
那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原来真的难以开口。
千里海的心痛极了,他所有的隐忍与愤怒皆比不上千里习一具尸体分毫。
千里习不是为他而死的,也不是他害死的,可如今,他要为千里习而死,更要被千里习害死了。
他知道千里习的下场凄惨,可他如今也要和他一样,被自己的父亲手刃,何不早早了结自己的性命,结果还会比他稍好一些。
千里海悲痛万分,心中念想俱灭,一口鲜血喷出,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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