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月即将迎来七月风雪时,大家还是和往常一样,对下一刻的危机并没有任何的感知。
太阳下,小厮正端着铺满茶叶的竹子簸箕,趁这个好天气晒茶叶,却发现从空中悠悠飘下白色的如珍珠大小的物体,院落中的妇女正洗着衣服,手背上也突然被盖上了这一层,小孩手中的糖葫芦,附着上了一块小小的棉花,而就在这一瞬间,太阳毫无征兆的被隐去,仿佛从天边而来的雾色,迅猛的席卷,劈天盖地,天地间如幽幽潭洞才有的阴冷,裹挟寒意,大雪骤下。
清河居,沧澜和沧牙正在书房内。数日前,他们离开了风回山,回到了明月,原因是沧晓生发现了一个失传已久的邪术,是和之前辰家有关。
沧澜刚看置关键,这些天来的研究有了些眉目,就听见了门外弟子家仆的噪声,书房的窗户未关,他竟然在七月感受到了一丝寒冷。
沧牙尚在睡梦中未被吵醒,沧澜起身出去,一个弟子看见他出来了,忙认错道,“公子……抱歉扰了公子。”
沧澜摆手,头偏向那喧哗声处,弟子立刻心领神会,“回公子,因为外面下雪了,所以才会这样吵。”
沧澜皱眉,这好好的七月,怎会飘雪?更何况明月每年的冬天都不会下雪。
沧澜回头看了一眼沧牙,进去把书房的窗户关上,又给沧牙拿了毯子盖上,关上书房的门悄然离开。
“公子还是先披一件外套吧。”弟子提醒他道,沧澜没有回应,他又立刻跑去拿了一件外套给沧澜披上,他们方才离开。
“下雪了,真的下雪了!我还是第一次见。”
“这真的是雪吗?好冷了,我们回去添衣物吧,别看了。”
“为什么会在七月飘雪?我们这里不是不曾下雪吗?”
“嘘,公子来了。”
弟子们发现了沧澜赶来,都悄声散开了。
沧澜走到门廊前,伸出手去接雪,方觉入手冰凉,附身望去,地上已经逐渐被雪覆盖。
明月遭此异象时,陌上是最早意识到的,住在边界的百姓,更是“隔岸观雪”,眼睁睁看着明月被雪攻陷,仅一天时间在七月沦落为雪国。
庄稼尽毁,许多人家因为还未到秋收,都并未囤粮,溪流河水皆被冰封。眼看着百姓仅承受了三日暴雪便民不聊生,明月家主不得不向最近的曲家求援,曲家也立刻给了回应,只是能帮到的忙有限。
此时的曲家和玉家都正值家主更换,可明月虽与千里士并无渊源,但若此刻向千里氏求助乃是不妥之举,而沧晓生也断不会向辰家求助,只好面向最远的蓝田庄生,可去的人迟迟没有回音。
十日后,便没有百姓能走出明月,外人更不知明月景象。
一月后,明月便封了城,与其说是封城,倒也没有限制自由,只是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不敢进。
沧夫人接了许多妇女和儿童住进了清河居,却因为食不饱,穿不暖让许多人都染了风寒,人一多就互相传染,沧夫人也因此倒下了。
学了一辈子医,救了无数人的沧晓生此刻也没有办法,尽管他现在能治得了病,却依旧救不回命。
沧澜主动请缨去外面请求外援,可沧晓生舍不得他这大儿子,便没有应允,就这样一天天下去,死的人越来越多,而死的人也只能埋在雪里。
“父亲,若是再不有所行动,恐怕死的人会更多!”沧牙跪在沧晓生面前,沧澜也一同陪着他,“若是父亲舍不得哥出去冒险,那就让我去!”
可沧牙这样说,沧夫人却又不同意了。
他们就又这样等下去,好在明月沧氏名声在外,一个月之后,知道了明月现状的家族,都纷纷前来援助,所以沧晓生就有了等下去的念头,等这场雪停。
沧氏兄弟的房间腾出了一间,他们现在住在一间屋子里,夜间睡觉时还要依偎取暖,盖的是为数不多的完整的被褥了,许多被褥已经被分成好几块给了好几个人盖着。
“哥,我们这样还要多久啊。”沧牙抱着沧澜,双颊因为冻伤而通红。
沧澜摇头,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
在这场天灾中,千里氏夫妇所赠最多,给明月了很大的帮助,不仅捐赠了许多衣物,还有许多粮食,就连药材也供给了,可水源依旧是问题,他们在这期间唯一的水源,还是饮冰。
沧牙又觉得冷了,把沧澜抱得更紧了一些,沧澜又把他往怀中拢了拢。
明月就这样苦苦再支撑了两月有余,一个自称是从边境赶来的巫师求见了沧晓生。
此时的沧晓生已经不管来者是谁,身为医者却病急乱投医,他将这巫师召见,何况接待巫师的人也禀告了沧晓生,这巫师来时,他说外面冰天雪地要他进来,可巫师执意说要等家主允了才肯来,沧晓生见来人如此,更加急着要见他了。
“晚辈见过沧家主。”巫师跪下,朝着沧晓生堪比虔诚的一拜。
“快请起。”沧晓生见他这样,站了起来。
巫师站起来,玄袍下,沧晓生看不清他的模样,听他声音倒像故意装成是一老者,背却挺拔。
沧牙正在外帮助弟子们给百姓发粮,早就看见了这来路不明的人被领着去见了他爹,他找来一个弟子,同他一起前去。
沧牙躲在屋外,因为他的缘故,凡是沧家的子弟家仆都会手语,命弟子将听到的信息告诉他。
巫师突然声音高亢道,“明月沧氏,七月飘雪!定是有群魔作怪,晚辈在边境时,便有所感应,所以耗时三月走到明月。想是那千里氏,自开创以来便是有鬼神庇佑,自然不是什么好,而沧氏虽同为双生,为何就比不过那千里氏?沧家主可曾知道,千里氏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他们代代献祭一子方可佑其平安!与神魔达成了长久的协议,眼看如今千里家大势已去,若是不除去千里小幺,必遭鬼神报复!而今日沧家境遇相同,只需——”巫师压低嗓音,“只需效仿那千里氏。两位公子,留下一位。聋,可复聪,哑,可复说,舍其一子保住明月长久太平,可比千里氏的妖魔有成奇效。”
沧晓生快步走到巫师面前,那巫师低着头,沧晓生俯视他,“何出此言!你认为你一来便如此说,我就会舍弃我的亲生骨肉?”
巫师低沉地笑声让沧晓生有些不适,“沧家主难道还不知,千里氏如今是何景象?”
千里氏现在如何,他倒不是不知,只是他实在是不知这场雪和千里氏有何联系,况且他们能到现在,千里氏也帮了很大的忙。
那巫师仿佛是看出了沧晓生所思,再而道,“沧家主何不一想,为何千里氏会无缘无故帮沧氏这么大一个忙?”
这件事沧晓生倒从未想过,他倒一直觉得千里氏是这样的。
那巫师见沧晓生依旧动摇,“那沧家主可还记千里氏,千里习?”
沧晓生呼吸一滞,千里习,他已经忘记多少年没再听过他的名字,也因为他死时年岁尚轻,能记住他的人已经不多了。
“你知道他?”
巫师见沧晓生上钩,乘胜追击道,“不仅知道,我也曾见过他。千里氏当初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
沧晓生再次观察他的身形,他行医多少年,修医境界已是世人皆知,而现在他却分不清此人年岁。
“我也曾见过前任千里家主及其夫人,同他们喝茶,也同他们,像沧家主一样这样聊天。”巫师抬头,与沧晓生四目相对,沧晓生竟然看清了,兜帽下竟然是一张年轻的面孔。
门外偷听的弟子和偷看的沧牙,都下意识的后退了一下。
沧晓生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不知道紧张的到底是面前这人是在与他故弄玄虚,还是全部实话实说。
“你还能说出哪些细节?”
巫师知道沧晓生还是怀疑他,把沧晓生想听的一一道来,就连千里习死时年岁,怎么死的,死于何地,死在什么地方,死在谁手下,还有连沧晓生也不知道的细枝末节都说了出来,又说出了现在千里小幺的状况。
沧晓生愈发觉得这来路不明的巫师诡异,巫师还继续道,“我还知道西畔辰氏与家主的渊源,而沧家主之前将两位公子唤回,可也是发现了辰家与千里家又有何渊源?”
沧晓生对他的话依旧是半信半疑,巫师叹气,似乎是要放弃,“沧家主若还是不信,那就只有等到曲家去接那千里小幺上曲南山之时,才会真相大白。不过,若真是徒劳的等着这场雪停——明月恐怕撑不到那时候了。”言罢,巫师便转身要走,沧晓生一下子便慌了神,挽留他。
巫师以退为进,回身对他笑道,“沧家主可还有疑问?”
沧晓生咬牙道,“可还有其它解法?”
“沧家主肯问,自然那还是有的。”
沧晓生一听还有不用献祭自己儿子的方法,态度一变,“何解?”
“听闻——当今的玉家主,为寻其母尸身,抛出碧萝城池,家主可知,此城池意味着什么?”
沧晓生皱眉,巫师继续道,“此城池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除此之外,还能许愿。”
“许愿?”
“只要得此城池,许愿这明月大雪散去,且还明月富饶,便可让明月重回太平,说不定——说不定还有让他们兄弟二人‘痊愈’,两全其美之法。”
“可这城池,当真灵验。”
“若不灵验,为何敢抛出?若不灵验,为何作赌注?”
沧晓生有些动摇,但他也知道,要得到这碧萝城池也不是易事,还需得派一人前往魇都,要知道,玉氏夫妇皆丧命其中。
门外偷听的人已经离开,巫师会心一笑。
沧牙带着弟子离开,到了一隐秘处,因为跑的太急,加上这天气大寒,喘着粗气,“今日之事,你绝不可再对外人说。”
那弟子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害怕,还没等沧牙话落时就开始点头。
“特别是,特别是我哥。等大雪过了,我给你荣华富贵,绝对,绝对不可将此事告知他人,无论是谁,无论是你的亲人还是最信任的人,绝对不行。”沧牙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那弟子话也不敢说话了,一直点头。
“我先走,过了一会儿你再离开。”
沧牙急匆匆跑开,他似乎是知道明月为何要受这大寒之苦了。
巫师到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明月,他们都认为巫师是来拯救明月的,尽管传到他这里的时候已经知道的了。
沧澜还没回来,沧牙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他现在很害怕,他想去找母亲,但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房门突然被推开,沧牙知道是沧澜,立刻下床。
“哥!”沧牙跑过去抱住沧澜,忍住了流泪的冲动。
沧澜摸着他的头,也把他抱住,已经习惯了沧牙这样。
“哥,你还觉得冷吗?”沧牙抱着沧澜,抬头红着眼问他。
沧澜依旧是笑着摇头,太安静了,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都太安静了。
“我这样抱着,也不冷了。”沧牙强忍着眼泪笑道。
沧澜发现他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眼泪是担忧,一只手贴在他耳边,轻轻捏着他的耳朵,让他别害怕,也别担心。
“哥,我没事的,只是我方才有些困,打了哈欠才会这样。”说着,沧牙抬手揉眼睛,没想到越揉越止不住眼泪,一滴眼泪就这样落下,沧澜为他拂去脸上泪痕。
“大公子,家主有事找你。”弟子来传报,是那日和沧牙一起偷听的弟子。
沧澜并没有回头,也只是背对着身子点子,一心都在沧牙。
沧澜安抚着沧牙的情绪,让他在床上躺着,把沧牙哄睡后才离开。
沧澜离开后,那个弟子又回来,把睡梦中的沧牙摇醒了。
浅眠了一会儿的沧牙睁开眼,揉揉眼睛,看着弟子,头有些痛的坐起身,“我哥不放心我,一定会把我哄睡了才走的。”
那弟子点头,用手比划着:小公子真的要走吗。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那弟子依旧是欲哭无泪的点头,把手中的包裹递给沧牙:小公子真要走。
“你就不要再问了,我走后,你依旧要保密,不许告诉任何人!一直等这场大雪不知要等到何时,所以我一定会去的,不可能让我哥去。你现在就快走吧,别到时候被发现了还要被问话。”
明月的百姓都等着小公子。
“好了好了,我要走了,你也快走吧。”沧牙背上了包裹就要离开,弟子又抓住了他,“还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了。”
小公子,荣华富贵你不必给我,只求小公子平安。
弟子又拿了一件披风来,给沧牙披上。
“谢谢,暖和多了,我先走了。”
小公子一定要平安回来!弟子再次比划着,可沧牙已经离开了,弟子一直望着他的背影,待他完全消失在茫茫白雪中,才惶恐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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