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牙在惨白的夜色中离开了清河居,可是当他抵达城门时,门脚已经被雪淹没,他用力推门,直到双手通红都没有把门打开。
他这样徒劳用力了许久,眼见终于松动了一些,再打算发力时,身后突然有人拍了他。
沧牙警觉,他害怕是沧澜,没敢回头。
身后的人见他没有反应,又拍了拍他时,沧牙便知这不是沧澜。
他转过身,巫师依旧是一袭黑袍,看不清容貌。
沧牙一吓,后背抵在了门上,雪落了他一身。
“沧小公子莫怕,莫怕。”巫师失笑摆手,却又想起他听不见,自己这样也是徒劳,反而是把自己逗乐了的笑了,抬手想要帮他拍去外衣上的雪。
“你要做什么?!”沧牙抬手挡在自己面前,另一只已经摸上了穷时。
巫师不在意,示意让他看雪地,沧牙望过去,雪地里出现了一小排字:帮助沧小公子。然后,手一挥,清河居的大门便打开了。
“你来帮我?”沧牙自嘲一笑,“你还真是一副神通广大的样子,就自以为是无所不能了。”
雪地里的字发生变化:沧小公子难道就不想听见声音吗?
“听不听得见又如何,只要这雪能停下。”
可沧小公子也怕死不是吗?
“你说什么?!”
明明可以一死了之的事,却还要大费周章冒险,沧小公子难道不也是为求一线生机吗?
“我凭什么要死?有一线生机我为什么不去争?况且我一定会赢得这一线生机,不然我也不会去的。”
沧牙说话时,神情坚定,巫师依旧是笑笑,这令沧牙很不高兴。
若是千里氏的小幺,肯定是以命相抵,断不会像沧小公子这样浪费时间,让百姓继续受苦。
沧牙想了想,“他是他,我是我,他能比得过我?他天生无灵根,活着也就是活着,哪比得上我?别拿我和他比较,倘若他有一天面对此困境竟想一死了之的解决,才是真正的懦夫,你的话又不能全信,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来路不明的江湖骗子而已。”
可小公子不依旧要去了吗?
沧牙冷哼,“我不是给你说了吗,那是因为这件事非常简单,我肯定会回来的,又无需搭上我性命,就算你是骗子,何不一试。”
巫师笑:那我就祝沧小公子一帆风顺,平安归来。
“谁要你的祝福。”沧牙依旧是不屑,最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巫师站在身后看他,然后将门被关上。
沧牙就这样离开了清河居,离开了明月。
沧牙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这一路饥寒交迫,发现明月竟然已经荒凉至此,他却还在清河居坐以待毙妄图祈祷老天爷开恩。
沧牙听不见猎猎风雪声,耳朵却被冻的通红,但是他能感觉到他在离清河居越来越远。如若是普通人,在这样恶劣的风雪天气下,恐不能坚持,可是沧牙却走了三日,不曾睡觉,不曾休息,并且每当他感受到了温暖,他就会加快步伐。
他走出了明月时,已经精疲力尽,脱下了身上厚重的衣裳,走在边界,把穷时当作拐杖,依旧是一步一步地走。
原来夏天已经过去了。沧牙仰望天,他已经许久不曾再见太阳,竟会对太阳产生一种久违之感,又想起了沧澜,也和他一样,也是许久不曾再见太阳。
“好想把你带回去给哥哥看啊……”沧牙说完这话,就倒下了,等再醒来时,他已经躺在原地,他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一小会儿,其实已经一天一夜了。
他继续赶路,途经陌上,这里的繁华与现在的明月大相径庭,他看着眼前景象,不禁想要落泪,却还是忍住了,去买了一匹马。
有了马之后,他变得轻松许多,幸好那弟子给他的钱足够,他又买了些干粮,依旧是不肯歇息,继续赶路。
他的世界依旧是如此安静,他不曾听见任何声音,就连自己的声音也是,他若不是生在沧家,此生恐怕连说话不曾会。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因为交流的问题,只能横冲直撞,可这一路他都不曾觉得累,只是每到夜晚,他就四肢酸痛不已,有时更是让他无法站立。
他抵达晓梦时,把马放生,揭了告示,在一众人眼神的拥簇下,走向了亭瞳。
此时的玉兰,一只手还在不断地揉捏眉目间的疲惫,他在长老们的逼迫下不断研习古书,梦魇对他依旧是苦苦纠缠,日日折磨。
“家主。”般玥闯了进来,看见还在苦恼的玉兰,才察觉到自己太过激动鲁莽了。
“何事。”玉兰并没有在意她这样的举动,放下手中笔,开口时还是疲惫,桌上放着醒茶,他又端起来喝了一口。
“家主,有人揭了告示。”玉兰一怔,神情如遭雷劈,“哪一个?”
“赏,碧萝城池那一则。”
玉兰站起身,疲惫散去,“传见。”
“是。”
般玥退下后,玉兰才觉得自己腿软,又跌坐回去,他想不到是怎样的人才会揭告示,将死之人?穷途末路之人?还是财迷心窍之人。
可当他见到来人,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人。
他甚至能猜想此人是千里海,毕竟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被偿命,与其让一条命浪费,不如到他这儿来还有一丝价值。他一直觉得,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无法抹去,可他还是再想,也想不到会是沧家的小公子站在他面前。
“你来这里做什么?!”玉兰下意识的就问出了口,沧牙面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沧牙来之前,特意把身上洗干净了,衣服也换了,不然他那模样,实在是像个乞丐。
他自己也不愿再去回想,他沐浴时变得混浊的水。
玉兰一时无法与他沟通,家中也并没有能和沧牙交流的人,他呆立着看着沧牙许久。
“你这模样真能胜任家主?”沧牙见把他全身打量,出口依旧是嘲讽。
玉兰此刻很想问他,问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问他明月怎么样,问他——问他为何要来这里。
“想也知道我是不可能来和你叙旧的。”可是他依旧和从前一样,对他的话不管不顾,并且拿出了告示,“所以我们也不需要交谈别的了,其他的话都免了吧。我来的目的已经很清楚了,我要去魇都,我要你的碧萝城池。”
听到魇都,玉兰才如梦初醒的看着他。
“是你说,你的碧萝城池能够许愿,所以我才来的,我也就这么一个目的,只是为了你的碧萝城池,你的钱我都不要。”
玉兰叫来般玥,般玥把他说的话都写在了纸上。
你可知魇都凶险?
“我当然知道,那又如何?我不会死的,况且我死了你也不会有什么损耗吧?明月已经被大雪封禁了那么久,我只能想到你这么一个出路了。”
你是一个人来的?
“还有一匹马。”
你就只为了这个?
“那不然?你能不能别再磨磨唧唧了,况且我这是在帮你,也在帮自己,我们是有利益存在的,你还在担心什么,担心我反悔吗?还是……你这碧萝城是假?!而且——”沧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况且我真要出事,明月是不会追究玉氏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沧牙知道,若是他死了,这是必然的结果,他能侥幸活下来,那才叫做是奇迹,所以他来,便是创造奇迹的。
玉兰又说了什么,他看见般玥又在那里写,“别再写了,我也不想看了,去魇都吧,就现在,明月一刻也等不下去了,我哥也还在等我回去,他肯定很着急。”
玉兰能够感受到沧牙的迫切,他也明白了,沧牙就是为了明月而来。
玉兰也不再劝,既然他能一个人来,就没有再劝的必要了,况且,他贴出告示就是为了有人能去魇都,如今人来了,他却矫情上了。
即日,玉兰便命弟子在魇都外驻扎。
玉兰如今依旧觉得这像是一场闹剧,那年仅十七岁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沧小公子就这样大言不惭的说要去折磨了他父亲都要退而却步的魇都,而沧家小公子在临行前却依旧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玉兰却希望他退缩了,只要他退缩,他还会念昔日同门之情,对他毫不追究,可他又不希望他退缩,他到底还要等多久才能再等到一个沧牙这样的人来去找回他母亲的尸首。
“你准备好你的碧萝城池吧。”沧牙正打算离开,站在了原地,当玉兰以为他希望的事要发生时,沧牙却说,“算了,还是等我亲自告诉我哥吧。”
沧牙走了,去了魇都。
玉兰望着他的背影,对他有些羡慕。羡慕他无所畏惧,羡慕他有所依又有所靠,羡慕他有父母兄长,羡慕他不用年少时就承担家业,无束缚无枷锁,更无梦魇。
沧牙的结果,和百里川告诉千里海的一样,不过他不是病逝,而是死在了魇都。
沧牙在魇都时,与当初千里海在魇都时一样,看见了晓梦,唯一不同的,便是死了的晓梦与活着的晓梦大不相同,它如鬼魅一样一直纠缠沧牙企图让他走上险路,而沧牙也没有办法和千里海一样,有曲七和林立帮他。沧牙明明已经分清楚了这是幻境,魇都模仿得再像,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直到他听见了沧澜的声音。
真的亦辨,假的难分。
他在幻境中,以为自己走出了魇都,他终于救得明月脱离雪海,也不用像巫师所说,他和沧澜必须死一个,相反,沧澜能说话了,他也听见了沧澜的声音。
演的真的,沧牙分清楚了,演的假的,沧牙却深陷其中。
沧牙躺在血水之中,面上平静,不知是睡着还是怎么,可他的耳朵却动了动,最后流出鲜血,沧牙就再没有醒来过。
明月清河居,自沧牙失踪后,巫师就向沧晓生提议将沧澜关起来。
房间内,被关起来的沧澜从床上挣扎着摔下来,他衣衫凌乱一身狼狈,浑身剧痛,掐着自己脖子,喉间发出哀鸣。
魇都大雾散去之时,玉兰终于再次见到了晓梦——的尸体。
末了,玉氏向明月将碧萝城池献上,明月终于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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