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海惊醒，他为什么会看见沧牙在魇都？
他捂着脸，却依旧是徒劳。深陷黑暗中，他依旧能够看清那些死去的脸。
他意识到是竹林一直在祛除他周身的杂念，只有在竹林里他才能安稳，如今出了竹林，他根本无法通过自己抽身出来。
千里海下床，在脚沾地的那一刻却腿软摔在了地上。
千里海双手撑着地，支起身体，眼前黑暗逐渐转变成了红色，耳边传来蛇的嘶鸣。
千里海摸索着想要站起身，摸到了旁边的桌腿，好容易站了起来后，却打翻了茶杯，茶杯里仅剩的水撒出来，千里海一触碰到冰冷的液体，猛地抽回手。
千里海耳边响起曲梁西的声音。
“晚晴……别杀他，杀了他，千里樟就如愿了……千里樟要用他的命……”
“如果，如果他死了，千里习就回来了，别让……千里樟成功，我已经劝过他了……晚晴，我告诉过你，你要记得……”
如果我死了，千里习就会活过来？外面的天还没有亮，他已经再次陷入黑暗中。
千里障被骗了，还是我被骗了？千里海在房间里胡乱走着想要找到依靠，却被凳子绊倒在地。
千里习若不回来，我就要替他背一辈子杀人的罪名。千里海把凳子扶起来，借着凳子站起身。
如果曲七那时杀的是他。
千里习早就死了，他死在了所有认识他的人心中。
门被扣响了三声，千里海循声望去。
“这一声求死，二声求生，你这第三声，所为求何？”
“谁在那儿？”千里海轻声问，听见了似有若无的铃声。
“千里。”百里川执灯进来。
千里海痴痴地望着光源，直到百里川出现在他面前，他看得清楚了后，也分不真切。
百里川将屋子灯点燃后问他，“做噩梦了？”
千里海惊魂未定地看着百里川。原来只有让他出了竹林，他就是拥有着杀人回忆而担惊受怕的千里海。
千里海抬手，百里川以为他手里拿着什么，握起他的手查看，却什么都没有。
“到底怎么了？”百里川问他。
千里海摇头，他现在脑子里很乱，巨大地疼痛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们一时无言，身后的门突然关上了，千里海浑身一震，蜡烛被盖灭，千里海又一次什么也看不见，就连百里川的存在也逐渐消失，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百里？百里？”千里海慌了神，又摔在了地上。他最近一直在摔倒。
“百里，你在哪里？”
“小幺。”
蜡烛突然亮起，眼前出现的是——林立的脸。
千里海一看见他，把他推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幺，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林立过来抓住他，嘴上关心，却将他抓住动弹不得。
“你放开我。”千里海急得声音颤抖，对方却如同他身上的镣铐锁着他。
“千里家的小少爷莫不是要把我忘了？”
晓梦出现在了林立的身后，她的一出现，血雾，血水，萦绕了千里海一身。
千里海瞪大眼睛看着晓梦，可他看不出她身上的任何端倪，她甚至和千里海初见她时一样，千里海根本就没有办法忘了她。
“那你为何还要问别人，我是怎么死的？我怎么死的你不是很清楚吗？”
千里海双腿被按住了。
“但如果千里家的小少爷是无心忘记的，那我也就原谅你。”晓梦话落，千里海的眼睛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痛得他睁不开眼。
千里海捂着眼睛，蜷缩着身体想要减轻痛苦，后背却也传来一阵疼痛，虽不及他双眼，但始终都如芒在背。
“……既然选择了要逃，就要逃的远远的。”
当千里海的眼睛不再痛时，耳边传来了他熟悉的话语。
千里海睁眼几次，依旧是这个情景。
“小幺，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二少爷。”晓梦微笑着看着他，“你背上的针我已经取出来了。”晓梦又看向林立，“你现在也该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千里海眼波流转，视线从晓梦再到林立。
林立抿着唇，左手已经握着戟沉，他的神情俨然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千里海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后背发麻，他依旧是动弹不得。
他似乎有些想起来了，想起了他“故意忘记”的一些场景，以至于他后来为了证实他真的忘记，他还不断地向曲七确认，确认晓梦的死。
他像当时一样阻止林立，说了和当时一样的话，他让林立住手，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连林立的衣角也抓不住。
“你不许杀了晓梦……你不许杀了她！你杀了她不如杀我！你不要再救我了，你凭什么随意杀人！把剑放下，把剑放下！她不能死，她不该死，她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凭什么，凭什么随意杀——”
在这一瞬间，他听不见声音了，只是看着林立手起刀落，然后——然后晓梦的头掉下来，滚落至自己面前，血溅三尺，触碰到了自己的指尖，他还感受到了头颅的温热，和晓梦对视，他们都侧着头看着对方，晓梦脸上却还带着笑，依旧没有听见声音。
千里海没再眨眼，晓梦的死就这样从他的眼睛刻进了他的脑子。他还与晓梦注视着，却连晓梦的身体在原地站了多久他都知道，随后一直干呕，他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都恨不得要从里面逃出来，全身痉挛。
林立走过来时，他身上甚至没有沾上晓梦的血，那颗头颅掉落，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只有还在滴血的戟沉是晓梦之死唯一的证据。
林立要把他扶起来，抓着他的胳膊，千里海坐起来，对方在说话，可他神情木然地盯向了戟沉，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幺，我终于把你救回来了。”
林立这样说后，千里海身体不由得又开始发抖，“你的意思是，你要救我，她就非死不可，是吗？”
林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这也是她自己想要的啊。”
他这样说，千里海真就找不到话反驳他，可事实就是这样的，晓梦用自己的性命去逼林立杀了她。无论是谁，晓梦都只是需要一个人杀了她，她的目的就仅此而已。
千里海的沉默就是林立可以这样做的理由。
“小幺，我们可以走了。”林立正要把他抱起来的时候，他要夺过了林立手中的剑，可握住的是剑刃，林立怕他伤到自己，向千里海后脑勺一敲，他便晕死过去。
之后便有了林立后来所说，若是千里海放弃了他，躲得远远的便是。
千里海醒来时，盖在他身上的被褥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也闻出了屋子里沉香的气味。
他出了一身汗，有些口渴。
千里海推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趴在他身上的百里川醒来。
“乘洋？。”
还是幻境吗。千里海的手顿住。
百里川俯身抱住他，脸贴住他的侧脸。
果然还是幻境。
百里川没有想到，离开竹林的千里海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精神状况竟然会差成这样，他心中愧疚，不知道该如何对千里海说起。
算了，就算是幻境，他可是百里。千里海这样想着，任由他抱着，也抱住了他。
千里海呼出一口气，似乎是感受到了百里川的不安，闭上眼睛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屋子里的沉香，也影响到了百里川，他现在也昏昏沉沉，等稍微清醒点了，在千里海耳边说，“你又在计划些什么呢……”
百里川的唇无意识与千里海的脸贴近，千里海这才又懒懒地推开了他。
百里川双手撑起身体，千里海就像是被他揽在了怀中，“你好像是第一次做噩梦。”
“这不是梦。”
“是噩梦，因为你叫了我的名字。”
这是真的百里川。千里海说，“我想喝水。”
百里川起身，接了一杯水，单手扶起了千里海，千里海也借着他的力坐起身，接过茶杯，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百里川拿回杯子，放在桌子上，又在他身旁重新坐下，似乎是在等千里海先开口。
千里海双手抓紧被褥，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吴酽白来了。
吴酽白进来，一看千里海已经醒来，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
“千里公子，你没事了太好了，大家快被吓死了。”
千里海看他一眼后又继续看着百里川，才道，“我这是……”
吴酽白道，“大夫说千里公子就是心事太重，积郁成疾，要调整好自己心态才行。况且……千里公子身体又弱，这里临水，湿气重了些，更应该外出走走调整一下才行，否则到了冬天就又会落下顽疾。”
吴酽白一股脑全部说出来，神情紧张。
“大夫？”千里海有些奇怪，若是有百里川在，是根本不用请大夫的，但吴酽白没有理解到这一层。
“你抓着我的手不放，就让吴酽白天亮去找了大夫。”百里川这时才开口，“我不过是莽夫一个，对于医理比不上你，干脆请给个大夫给你看看。”
千里海皱眉，这样做还真不像百里川，千里海又一次怀疑自己还没醒来，“真的？”
可是千里海的怀疑像是触动了百里川，他站起身，“你认为是真便是真。我想说真话就说真话，想说假话就说假话，这取决于我，不是吗？”
“百、百里公子……”吴酽白愣在原地。
千里海自觉对不起百里川，刚想伸手去握住百里川的手，却被躲开，千里海的手落了空，百里川语气有些无奈，“你自己先想清楚吧。”
百里川走了，千里海呆坐在床上。
“这……这怎么，千里公子才刚好，百里公子怎么还发火了……”百里川闹这么一个别扭，吴酽白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竹林中，“千里公子……你还好吗？”
千里海摆手，问吴酽白，“我昏睡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吴酽白挠了挠脸，不知道该说不该说，千里海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这其中还有隐情了。
“真和百里刚才说的一样？”
“差……差不多吧。”
“那我在昏睡中说了什么？”
“含含糊糊的，记不太清了……一开始百里公子也不是很想请大夫的，可是看你情况越来越差，阿黑也一直劝他，这才请了大夫来把脉，点了沉香，好在是没什么。”
“小白，若我真没说什么，他是不可能这样的。”
吴酽白犹豫了半天，败下阵了说，“其实千里公子昏迷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念着杀了我杀了我……之类的话，可能是这个让百里公子不高兴了吧……”
“还有吗？”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因为百里公子说，照顾千里公子他一个人就够了，就把我和阿黑都打发走了。”
千里海又发了一会儿呆，随后掀开被子下床。
“千里公子，不再休息会儿了吗？”
“我已经好多了。”
吴酽白猜得到他是要去找百里川，也没有阻止，“那千里公子小心些……我去厨房看一眼阿黑。”
“嗯。”千里海应道，从他身旁擦着肩离开。
千里海认为无论发生什么百里川都不会离他太远，所以他才会先去百里川的房间找他，可是一推开房门，百里川并不在里面。
这样的结果出乎意料，他不愿相信，以至在门口站了许久，才又去别的地方。
千里海跑去了前院，看见了很多小孩儿围在那里玩，迟迟没有上前，又去了别的地方。
千里海越找越急，他明知道百里川不会丢下他，却还是害怕了，心里已经在想怎么向百里川道歉。
“千里公子，你是在找百里公子？”
千里海转身，看见阿黑时愣了一下，然后木木地点头。
“他好像出去了。”
“出去了？”
“对，走时心事重重的，问他怎么了也没说。你知道吗？”
千里海看着阿黑，将他打量，“那我……去找他了，如果他回来请帮我转告一下。”
阿黑笑了笑，“好。”
千里海带着顾虑走了，说不出哪里不对，可他现在要去找百里川，阿黑既然这样说——千里海还是犹豫了，转过身打算再问问，阿黑已经离开。
千里海双手握紧，朝着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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