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我好像听到了歌声。
是从远方传来的歌声，带着自由和野蛮的曲调，回荡在山谷和荒野之上，伴随着欢笑和尖锐的咒骂声，她们的脚步重重踏过丛林中的溪流，跃过垂直山崖上的峰峦，她们指尖缠绕着烈火，将炸碎的岩石当作胜利的筹码。
她们用叫声驱赶野兽，用疾速飞溅的水流击晕猎物。
她们从未被驯化，眼中射出的是骇人的箭镞。
母神，她们都是你的孩子吗？
我抬头望去，看着站在身边的神明发问。
「是的，她们都是我血脉的延伸」
那，她们也可以来到这里吗？
「你可以，她们也一样可以」
可是她们已经死了，被钢铁禁锢，死在自己的火焰里。
母神没有说话。
她们都曾经无所畏惧，她们从您的血液中诞生，从不屈服于任何人，却像野兽般被人俘获。
母神，您允许吗？
「那你允许吗？」
许久，神明开口，带着近似逗弄的语气垂手抚摸她的额头。
我不允许，可我没有办法，我看着我的母亲死在大火里，我除了逃跑无计可施，甚至连自己都没能跑掉，我痛恨自己的懦弱。
他们叫我“火种”，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为什么？」
火种就是奉献一切给他们，为他们的利益献上自己的生命，我不愿意。
「但是火种，也代表了生命和希望」
嗯？
我顺着母神手指的方向看去，密林中的女儿们让火焰爆开在干燥的树枝中，围坐在一起等待着食物，驱赶着寒冷。
「火种是一切的起源，代表了生命最初的悸动，没有火种，便没有未来」
「他们所谓的“火种”，最终的目的是为了等待利益为自己带来的满足，而我的火种，是在等待一个破晓」
破晓？
我不解。
「我的火种，可以勇敢，可以懦弱，可以凶残，也可以温顺，这都无所谓，她会是在复杂情绪交织中不断脱胎换骨的存在，而当她真正睁开眼时，才是我所等待的破晓」
母神垂眸。
「你的母亲是火种，你也是火种」
我的胸腔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那种感觉冲击到我的大脑，回荡在我的心跳声中，不断泵向我的四肢，远方地平线的日出好似近在眼前，天空从一片血色变为金灿灿的橙黄，周围蟹壳青的夜幕在退却，山脊上铺洒下金色的光芒，太阳在咬着牙攀升。
山崖下的花海被光芒扫过开始燃烧，花朵飞扬在冲天的火光里，却不说枯萎，而是绽放出更加灿烂的光彩。
母神，他们亵渎了您的血脉。
母神，他们要我们低头，要将我们奴役。
母神，他们要我用我的命换取你的珍宝，但是如果可以，我更想许愿求您带我脱离痛苦，求您收回我们神奇的能力，让我们普通愚蠢地活着。
母神，我该怎么做？
我只是想要见到母亲，我只是不甘于母亲被他们杀死，我不明白为什么同属一片土地之下，我们却要遭受这样的欺侮和虐待。
「愚蠢」
什么？
「因为我给你们的，从不是过度的善良和温顺」
母神的姿势和动作都未变化，但是我能感觉到她身上有什么微妙的改变正在发生。
她好像在笑，但是那笑在我听来如此尖锐刺耳，我的身体从脊背开始变得僵硬发凉，就好像在我身边的不是母神，而是真正的海妖。
「我给你们祖先的，除了控制水火的能力，更多的是能够立足于这片大地上的从容和冷静，这让我相信你们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得以与生命与自然和平相处，这是你们的天赋，谁也无法夺走，可是多年进化过去，居然只因为另外一个微不足道的物种，这一切都被歪曲了，从容成为了过度的善良，冷静成为了超越限度的忍耐」
「当然，我的女儿中也有一小部分继承了我的残忍和暴戾，比如你的母亲，可她们在进化中因为被强加的慈悲和不忍影响，压抑自身的凶残，将它磨炼成进退两难的困境」
「可笑至极」
那片火焰燃烧至远处的天边，跟阳光融合在一起，红色与金色缠绕，纷纷渺渺，整个大地沦为业火焚烧的地狱。
那些被烈火追逐的女儿们眼里映着火光，她们奔跑在爆烈的树丛当中，与灼人的火焰赛跑，然后仰天笑着，纵身穿入冲天的大火里。
「你们在逃避什么？」
我顿悟，猛然转头看向身边的母神，这次我看清了她的本来面目，一半温和如慈母，一半残暴如鬼魅，冉冉升起的太阳散发光芒，那光芒流动在她的脸上，让我看清了她的仁慈和暴怒，她是万物的生命之源，也是决定万物生死的剑锋。
「他们用来束缚你们的铁链，在靠近岩浆的瞬间就会融化消散为齑粉，而你们从我的血液中诞生，你们是岩浆之女」
母神看向我，那仁慈的右半边脸在对我微笑。
「束缚你们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如此厉害，以至于折磨到让你们开始怀疑甚至想放弃我给你们的天赋？」
「是恐惧吗？」
她的眼里带着讥讽，抬手将她的剑柄放在我的面前，那残暴的左半边脸在阴影下若隐若现。
「破晓将至，我将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情，我的孩子」
我几乎无法移动，木然伸手接过她的剑柄。
「母神从不接受生命的交换，只接受生命的更迭」
「你要拿走我的珍宝，要我解除你的痛苦，不是向我许愿，不是向我索取，更不是向我交换」
她捧起我的手，将那把剑抵在自己的脖颈上，露出轻蔑又释然的笑容。
那双眼睛注视着我，幽深的眼眸中闪烁着审判和期待。
「战胜我，这是你唯一的方式」
这次，我对上那双眼睛，真真切切看到的是我自己的脸。
在那种冥冥的压迫感中，我似乎想起一个母亲曾跟我讲过的传说。
母神，她是母神，但又不完全是母神。
只有她的女儿们尊称她为母神。
或许在更多人眼里，她有另一个更加广为流传的称谓。
战神。
母神只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个称号而已，并不是主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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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灼岸 引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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