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二日清粼粼的月光泼洒在这艘老旧渔船的甲板上时，陈守正等人终于理解了罗特和阿布的意思。
原本应该深不可测的海底景象，在罗特将船只停在指定的地点后，竟像是直接从幽深的海水中浮起般，清晰而瑰丽地隔着一层清透的水波出现在船只的下方，一眼望不到边界。
“我们这是到了浅海？”
侯承熙这两日几乎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他神色憔悴，眼底的黑影表明了他这两日糟糕的睡眠状况，但在面对着这一番奇景，他还是不免震撼地问出了声。
罗特大手一挥，示意他看周围见不到标志物的海洋：“你觉得是吗？等着瞧吧，还有更厉害的东西没出来哩！”
他兴奋地发出一声呼啸，指使着阿布一同让船只继续朝前驶进。
起风了。
今晚天气晴好，天上满是细碎的星光，皎洁的圆月高悬着，清晰地照出了所有人脸上无声的惊艳。
海浪声中，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悠远的低鸣，之后是一道翻起的浪花，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我们被包围了。”
陈书泽紧紧抓着陈守正的手，感觉到陈守正安抚似地摩挲着他的手背，紧绷的身子才稍微放松些。
但他的目光始终警惕，追着船只周围翻腾跳跃的身影。
“……人鱼吗？”
陈守正不免错愕。
那些在他们船只周围活跃的身影越来越多，一眼看去至少有几十只。
它们身形矫健，拖着长长的银白色尾巴，身形似剑，不断翻起层层叠叠的浪花，但因为速度太快，无法看清楚形貌。
“准备下海吧，小子们！”
罗特大喊了一声，便跟着冲到了甲板上，俯身看着下方的情景。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他喃喃说着，周身因为过度的兴奋而微微颤栗着，“你们很快就会看到那条通往海底的路。记着，不想死的话就要手脚够快！”
“全部准备好，我说跳就跳！只要歌声一停，就要立刻上来！”
罗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拔高声音嘶吼着。
陈守正思考了两秒才理解他所指的歌声是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骤然响起的低声鸣叫已经将他们包围，四面八方的低鸣构成一道平静而悠远的曲子，竟是让他们忘记了这声音的存在。
陈书泽眉头紧锁，心中的不安一瞬间如井喷般涌出。
这两日，他们不是没有套过罗特和阿布的话，但得到的信息都微乎其微，并不能让他们有所准备。
眼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突然，前一刻他们还准备回屋休息，下一刻宫殿就浮现在他们船底，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过渡和衔接，更遑论给他们思考和缓冲的时间了。
可正是因为这样，陈书泽更觉得这一切都像有意为之。
他们忽略了什么，而无论是罗特和阿布，甚至于这诡秘的海底宫殿，都不想让他们有所察觉。
“准备好——”
罗特站在船头扬声高喊。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自觉地放在罗特身上时，陈守正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道骤然袭来的推力，直接将猝不及防的他从船头推翻下去。
陈守正第一反应是松开陈书泽的手。
陈书泽的注意力都落在前方高喊的罗特和周围虎视眈眈的鬼魅身影上，竟是一时没有防备，再想反抓紧陈守正的手，却已经来不及了。
“噗通。”
陈守正落水时激起的水花甚至没有周围那些发出鸣叫声的不明生物翻腾的动静大。
“你做什么？！”
因为落后一步而看了全程的侯承熙先是一惊，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后，冲天的怒火让他上前一步揪住阿布的衣服。
阿布的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门要关了。”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只迎来了侯承熙毫不留情的拳头。
陈书泽没有浪费时间在其他人身上，他第一时间翻过木栏，纵身一跃，身形很快落入冰冷黑暗的水中，来不及适应这种缺氧的环境，他朝着圆环发出的微弱感应的位置奋力游去。
“很快就好了，一切痛苦都将结束，很快……”罗特趴在栏杆上，目光死死地盯着下方翻腾的海水，低声地喃喃道。
陈守正一落水，便感觉到刺骨的海水涌入他的七窍，他努力抑制住张嘴呼吸的冲动，试着在水中睁开眼睛。
他的双眼先是感知到一阵冰凉的刺痛感，接着便是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
他们在船上看到的海底宫殿，一落入水中就消失不见了。
黑暗中只有不时闪过的银白色身影和萦绕在他身边的低声鸣叫表明他们在船上见到的一切，并不都是虚假的。
陈守正仰头看向带着微光的水面，憋着胸腔里的那口气，奋力向上游去。
可还没等他游出两步，脚踝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
陈守正悚然一惊，想到了罗特先前说过的水妖，双腿努力向下踢踹，可踹掉了一只手，又有无数只手顺着他紧绷而流畅的小腿线条一路抓握上去。
陈守正感觉到冰凉光滑的长尾挨蹭过他的背脊，却无暇他顾。
他望着映出月光的海面，全部的气力都在和下方拉扯的力量角力。
下一刻，陈守正就被三双前肢从后揽抱住，冰凉的鳞片熨贴着他的后背，随着骤然收紧的力道，他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息顺着涌入口鼻的海水溢出口腔。
海里绵绵不绝的低鸣被一声尖锐的长啼打断。
搂抱住他腰肢的手加紧了力道，拖着陈守正往更深的海底游去。
陈守正的力气在海底根本施展不开，窒息的痛苦让他肺部连带着胸腔都在发疼，大量的海水随着他的挣扎呛进他的鼻息和喉管，火辣辣的疼一路蔓延，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烤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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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守正崩溃地看着那一长串密密麻麻的物种清单。
他的视线已经因为长时间的窒息而变得模糊，只能尽力去找带‘鱼’的字眼。
可在他刚确认选择其中一个带‘鱼’的选项，下一秒，痛苦的窒息就将他最后一抹神智吞噬。
他的四肢无力地垂下，蜂拥而至的银尾鱼簇拥着他，继续往黑暗里扎去。
陈书泽一落入水中就意识到不对劲。
从船上往下看异常清澈明亮的海水现在如同一面被打碎的镜子，内里的幻象随之消失。
那些围着船只打转扑腾的生物察觉到入水的猎物，渐渐朝他围拢过来。
陈书泽的眼睛在海中依然能清晰地将这些生物狰狞的模样反馈给他。
他们翻出海面时，显得修长美丽的长尾之上，长着如同蜘蛛节肢般的六条前肢，前肢左右对称，细且长，前端是带蹼的三指利爪，其中一对前肢正抓着一块发着微光的石头。
前肢连接的躯体扁平，代表着五官的孔洞就镶嵌在带着细密鳞片的扁平躯体中，前后对称。
陈书泽没来由地一阵恶寒。
他下意识去拿口袋里的卡片，可往日里回应他呼唤的卡片道具，如今却是在水中浸透了海水，用力一捏，就像泡透的麦片般溃烂开来。
陈书泽只感觉大脑一蒙，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和海底生物打交道的游戏位面，但他用来锁住所有道具和部分力量的卡牌根本就不惧怕水。
除非，这根本不是他用的卡片。
什么时候被调包的？
又是谁调包的？
为什么他会没有察觉？
种种疑问在转瞬间掠过陈书泽的脑海，可他却无暇深究，不顾周围银尾生物的威胁，拼命地往圆环发出感应的位置赶去。
可这群银尾鱼却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猎犬，不管不顾地朝陈书泽扑了过来。
血腥味在海底弥漫开，将原就幽深的海水搅得更加难以辨别方向。
在无人看到的幽邃海中，陈书泽满脸煞气，姣好的面容在溢出的杀气下变得狰狞，隐藏在光影抵达不到的水面之下。
可纵使他有着千般能耐，在前仆后继的银尾鱼阻挠下，圆环所发出的微弱感应终究是离他越来越远。
不对。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陈守正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上方冒出的一连串气泡出神地想着。
好像有什么事情被他忘记了。
水波温柔地拂过他的身躯，他的身体随着海水沉沉浮浮，几乎要在这羊水般舒适的安抚下再次睡去。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掠过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像是闪电劈开了漆黑的夜空。
陈守正骤然回神，这一惊，彻底将他从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拉扯回来。
他想起了落水前那猝不及防的用力一推，想到了拼命将他拉入海底的水妖，更是记起了他还身在海中。
“咕噜噜——”
陈守正一张口，又是一连串气泡从他口中冒了出来，可他却并不觉得呼吸困难，肚子更是没有大量海水涌入的饱胀感。
他伸手摸过自己的头脸，并未发现异常，但他下移的视角很快就发现了那条随着自己起伏的情绪而细微摆动的蔚蓝色鱼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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