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深情啊。”沈云舟往里走，湿漉漉的脚印混着血迹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印子，“陈书泽，你说你怎么这么好命呢？”
“凭什么？”
“凭什么你什么都不做，便有人为你赴汤蹈火？”
“这世道，当真是不睁眼啊……”
他呢喃着，越走越近。
陈守正将陈书泽护在身后，视线扫向随风晃动的门帘，看到搁在外间劈柴用的斧头，顿时觉得棘手。
“……你这样没心的人，又如何懂得爱呢？不如让我替了你吧！”
沈云舟说着，眨眼间凑到了他们近旁，陈守正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浓厚的血腥气，还没等他挥拳，就见沈云舟突然脸色一变，扭曲的面容无声地张开血盆大口，发出痛苦的嘶叫，眨眼间又退到了门边，阴毒地盯着他们看。
陈守正愣怔地低头看了一眼，就见到陈书泽捏着一块折成三角形的符纸，歪了歪头，问他：“这是你放我身上的？”
陈守正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天清符：寄售在玩偶商店的物品之一。听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如果这玩意儿驱鬼失败，可能就是过分稳定了。]
[道具等级：A]
[道具详情：可消耗一定耐久阻止一到两米内鬼魅的侵扰。]
[当前耐久：50%]
陈守正今早趁着给陈书泽穿衣服，便将这符文放在他身上，只是陈守正没想到的是，这用来防备鬼物的道具竟然对精怪也有用，还是说，面前这精怪，其实已经算不得活物了？
陈守正想到这里，神色一凛。
沈云舟却是对内情一无所知：“果然不行吗？冤有头债有主……，多可笑……，如何旁人可加害于我，我却连复仇都做不到……，阿正，阿正，真是个好名字啊……”
沈云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染血的红唇扭曲地提起：“你知晓你护着的人是什么货色吗？不如我带你去亲眼看看吧……”
既然天道不让他对无因果的人下手，那他就制造因果，让这唯一留在陈书泽身边的人好好看清楚陈书泽是什么货色！
他眼中绯红的世界里，只有陈守正是不同的，他身上没有恶果，本该是难得一遇的圣人苗子，之前他试图吞噬对方，却失败了，还被对方在梦中杀死，但如今他被两人震开，让他转而怀疑这是因果在作祟，而不是他看错了人。
“看看吧，用你的眼睛亲眼看看……”
这么干净的灵魂，肯定无法接受这么污秽恶毒的人作为爱人……
让陈书泽也尝尝被所爱之人抛弃的滋味……
让陈书泽也尝尝求而不得的痛苦……
“轰——！”
又是一道闪电，骤然撕破了屋内的黑暗，伴随着震耳的雷鸣声，陈守正眼前再次归于黑暗的一切却是完全变了副模样。
他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却见本该站在他身边的陈书泽不见了。
陈守正面沉如水，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却听到外间有人啜泣地哀声说道。
“你何苦如此？你在凡人眼中就是妖魔，如何能长久？周公子也不过是将你视做玩物罢了，你可想过，他缘何数月都未曾带你归家？凡人只需邀你家去一次，便是过了口道，再不需他许可，他这是防着你呢！”
“姐姐不必再说了，跟着周公子是我自己选的，你只管走吧，等我与周公子修成正果，定然也不会叨扰你，让你看了心烦。”
陈守正站在珠帘前朝内望，原该残肢断臂鲜血四溅的燕山阁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清净和整洁。
陈守正看到了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一男一女，俱是相貌出众的人。
那女子听到这话，泪水顺着她不敢置信的眼睛扑簌簌地往下落。
另一名男子却是半点不为所动，甚至直接转身快步朝着陈守正的位置走来。
陈守正下意识避让，却见周围的景象在男子靠近前就再次置换。
“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她性子软，怎么可能因我的几句话就狠心离开？总不该连家都不要了。”
还是那男子，只是与先前淡漠的脸色相比，现在的他却是愁云满布，说完哀叹一声，柔弱无骨地靠在周季和身上。
“没事，就算没了你姐姐，阿宁还有我不是？”
周季和露出几分笑意，抬眼看向陈守正的方向，眼里的讥诮一闪而过。
陈守正皱眉，往后退了一步，这次他直接站在了廊下。
陈守正：“……”
屋内传来几声高昂的大笑：“不愧是季和，几句话就哄得那狐狸精为你卖命！”
这是吕弘文的声音。
陈守正心里大概有数了，直接伸手去推门，可手臂却是直接穿透了房门。
陈守正：“……”
他直接探头进去，这下看到了书斋里七个人都聚在了这里。
陈守正不由得多看了陈书泽几眼。
陈书泽独自坐在靠窗的小榻上，支着脑袋往外看，似乎对这群人讨论的话题没什么兴趣，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知道吃了那狐狸精的肉身，能不能有什么进补呢？”
董仲邈说着，兴奋地搓了搓手。
“要是吃得好，咱们再将阿宁给……”沈云舟说到这里突然刹住了话尾，有些胆怯地去瞧周季和的脸色。
周季和冷笑一声：“吃就吃。难不成我还真看上了一只狐狸不成？”
众人给面子地哄笑奉承起来。
陈守正发现陈书泽看着窗外，突然勾了勾嘴角。
他意有所觉，走到陈书泽身后朝外看，果然见到了之前那叫做阿宁的男子就站在廊下，脸色苍白，身子发颤，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你看到了吧？”
陈守正迅速回头，见到浑身浴血的‘沈云舟’冷着脸看着他。
周围的场景再次变幻，却是这七人待在咏诗阁吃锅子，袅袅升起的烟气边上搁着几个碟子，血红的肉片切得薄薄的，仆人擦了擦额上的汗，尽职地为几位少爷布菜。
陈守正盯着陈书泽的侧脸看，却见他还是那副兴趣缺缺的样子，还抬起袖子掩唇打了个哈欠。
吃饭总是不认真。
“他们吃了我姐姐。”‘沈云舟’阴郁的声音近在咫尺，却像是有所顾忌，并不敢真的去触碰陈守正，“沈云舟从道士手中救下我，将我引荐给周季和，他们一开始对我百般好，却是早就有所预谋……”
“多可笑，我识人不清，却是害死了我姐姐……”
“他们吃了我姐姐还不够，竟是还想要吃我……”
‘沈云舟’呢喃着，声音却避无可避地往陈守正的耳朵里钻，见陈守正从始至终只是盯着陈书泽看，‘沈云舟’恨极，终于忍不住质问道：“你不觉得这群人很恶心吗？！为了一己私欲玩弄他人感情还生啖其肉，就是将他们五马分尸都无法解我心头之恨！”
陈守正转头看了他一眼，那沾上血污的面容扭曲狰狞，隐隐浮现出属于狐狸原身的花纹和前凸的吻部。
“这是你制造出来的幻境？你想要我说什么？我的态度能够改变你的过去或未来吗？”陈守正说话还是那般一板一眼，似乎在进行一场正式的面谈。
‘沈云舟’被他的态度和问题一噎，竟是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就听到陈守正继续说道。
“如果事实的确如我所见，那我是觉得这群人是不折不扣的恶人，落得今日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该牵扯无辜的人，”沈云舟贴身仆人小喜必然是死了，而其余书斋里的仆人现在估计也是凶多吉少，“说实话，你的力量如此强大，你姐姐身为年长者，又对人类有所防备，周季和这群凡人想要得手应该也不容易，你……，什么都没做吗？”
陈守正最后的问题几乎像是一道劈开‘沈云舟’心防的利剑，让它一瞬间暴起，浓稠的黑雾纠缠着它张开的血盆大口，却遮掩不住它几欲滴血的狐狸眼。
“是他们动的手！是他们！我只不过是烦了，我只是想摆脱她，我没想害死她！只是几个口诀……，我什么都没做！”
它大喊着，极力撇去自己心头的愧疚，用怒火掩盖它的过往。
扑面而来的獠牙让陈守正下意识闭了下眼，却听到一道极轻的破空声从他脸侧掠过，随即便是‘沈云舟’痛苦的惨叫声。
“没想到阿正你这么聪明，倒是我小瞧你了。”
陈守正立刻睁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黑雾中挣扎不休的庞大狐狸，以及一只捅入它眼中的长笔。
长笔上不时闪现出另一个狰狞的面孔，正是被顶替了身份的沈云舟！
他转头，看到本该只是幻影的陈书泽支着脑袋朝他望过来，嘴角还带着促狭的笑。
陈守正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意的违和感在这时得到了验证，不解欢喜和担忧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他立刻朝陈书泽的方向走，却听身后的狐狸嘶叫一声：“既然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
血泪从它眼中涌出，血盆大口再次从后朝陈守正扑了过来，眨眼间就要将陈守正吞吃入腹。
陈书泽拧眉，手中三角形的符文投射出去，却只在黑雾之中闪了闪，便被消弭成了一缕黑烟，再寻摸不见了。
“啧。”
本来他还想当个普通人好好和阿正玩玩的。
真是只扫兴的狐狸精啊。
陈守正只觉得眼前一黑，周身立刻浮现出细细密密的刺痛感，可还没等着刺痛感再加强，心口便感到一阵炙热的痛楚，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身体浮现出一层异样的柔光，这柔光霸道而蛮横地朝外扩张。
陈守正看到自己这段时日攒下来的护盾值迅速下跌，又在要见底时骤然停歇，他呼吸间吐出热气，伸出温热发烫的手去撕裂面前的黑雾。
他的大脑被热度炙烤得浑浑噩噩，只本能地保留着一个念头。
书泽。
他必须要回到书泽身边。
“啊——！”
陈书泽向前的脚步一顿，在他浅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一个浅淡的身影从那团痛苦挣扎的黑雾之中现身。
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隐隐被黑雾中的人影牵扯吸引着，而不需要他再多做什么，狐狸便已经承受不住这股既温和又霸道的力量，生生地被撕扯出一道缺口，又在‘笔仙’的翻搅下，连这幻境都再支撑不住。
地动山摇间，陈书泽稳站原地，笑盈盈地看着那身影朝自己走近。
果然。
以前的我一定很喜欢他。
他们共享着部分灵魂的力量，只等着朝彼此靠近，永远融合在一起。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前的他留手了。
好在，现在的他依然喜欢这家伙。
就让他来完成这未竟之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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