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站内,四壁漏风,寒气从每一个缝隙里钻进来,直涌着裸露的皮肤。
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应急灯,发出苟延残喘的光晕,将室内堆积的废弃仪器和蒙尘的杂物投射出扭曲怪诞的阴影。
傅凛盘膝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下只垫着一层沾满灰尘的帆布。
他闭着眼,眉峰紧锁,薄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紧绷的侧脸线条滑下,在积满灰尘的地面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在调息。
强行催动三界溯光镜寻找季昀,又硬抗天道反噬试图向季昀解释真相,这两重伤害几乎将他的神魂撕裂。
他必须尽快稳住伤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即便如此,他的心神仍死死系在几公里外那个灯火通明的基地宿舍里,系在那个蜷缩在床上的身影上。
狐神骨虽然能屏蔽住季昀的气息,但如果能准确的知道他的所在位置的话,傅凛的神识还是可以看见他。
他分出了一缕极其微弱的神识,如同最细的蛛丝,小心翼翼地缠绕在季昀的宿舍周围,生怕季昀再次逃离。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傅凛那张脸。”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地捅进他本就伤痕累累的神魂深处,再残忍地反复搅动。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狂喷而出,在昏黄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刺目惊心的猩红弧线,如同盛开的绝望之花,星星点点地溅落在身前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
傅凛再也无法维持调息的姿态,身体痛苦地向前佝偻下去,双手死死地抠进冰冷坚硬的水泥地,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
绝望如同漆黑的潮水,带着彻骨的冰冷,瞬间将他淹没。
最后一丝强撑的清明也在这灭顶的绝望中溃散。
他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彻底失去了支撑的力量,重重地向前扑倒。
金色的鲜血从口中汩汩涌出,在布满灰尘的地面蜿蜒流淌,迅速洇开一片不祥的金芒。
观测站外,是凝夜山脉亘古不变的呼啸的寒风,呜咽着,如同悲鸣。
……
基地宿舍内,死寂重新笼罩。
季昀说完了最后那句话,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都虚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他不再看沈厉云,重新慢慢地转过身,再次面朝墙壁,用单薄的背脊对着整个世界。
沈厉云坐在椅子上,久久未动。
季昀语气里的决绝和心死,让他也感到揪心。
嗡……咔!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异响,毫无征兆地从房间的某个角落传来,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巨大的压力下瞬间绷断。
沈厉云的目光寻声扫过去,只见书桌上,一只原本稳稳放在那里的陶花盆,盆壁上赫然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裂痕。
那裂痕在灯光下泛着不详的气息,如同瓷器开片般,无声地蔓延开一小段距离,最后啪的一声彻底裂开。
不对劲。
沈厉云猛地站起,动作快如闪电,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几步跨到窗边,目光穿透厚重的防弹玻璃,射向窗外凝夜山脚下那片被浓稠夜色笼罩的方向。
那里,正是废弃气象观测站所在的位置。
窗外,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呼啸的风声。
季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裂声惊动。
他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转回身,视线落在碎裂的陶盆上。
“怎么碎了?”
沈厉云的心沉到了谷底。
出事了。
而且绝对是出了大事,和季明远在一起多年,他对于神力感知也有一定的敏感度,刚刚那瞬间爆发的力量极度混乱,绝非寻常。
“没事。”
沈厉云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竭力保持着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轻松,他走过去,弯腰开始收拾桌上的狼藉。
“这破花盆不结实。回头给你找个结实点的。”
他动作利落,三两下就把碎裂的陶片和泥土拢到一起。
季昀眉头微微蹙起。
心里莫名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不安。
但是他太累了,身体和心都疲惫到了极点,那点不安瞬间被更沉重的麻木覆盖。
他重新躺了回去,拉高毯子,再次将自己隔绝起来。
沈厉云将垃圾收拾干净,直起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冰冷的灯光下,沈厉云摸出加密通讯器,手指在按键上快速按动,声音低沉而急促:
“山脚观测站,目标情况,立刻确认!重复,立刻确认!”
……
冰冷的触感渗入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被冻结。
傅凛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神宫寝殿那流转着莹莹星辉的穹顶。
身下是万年寒玉床独有的刺骨凉意,丝丝缕缕的神力正缓慢而顽固地试图修补他体内破碎的神魂。
“神尊!您醒了!”
带着哭腔的惊呼在床边响起。
傅凛微微侧头,只见文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那张总是带着点谄媚和精明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片惨白和劫后余生的惶恐。
“您终于醒了!”
文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您昏迷了整整七日!神力几近溃散。若非…若非沈厉云发现您晕倒在观测站里,明远上神又及时将您送回神宫,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抬起头,眼圈通红。
天知道他看见神尊躺在一片血泊中的时候有多惶恐。
跟随神尊那么多年,除了神魔大战,他从没见过他受过这么严重的伤。
“您千万不能再乱动用神力了!神魂之伤非同小可,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阿昀呢?”
傅凛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砾在粗粝的石面上摩擦,直接截断了文砚带着哭腔的絮叨。
他撑着寒玉床坐起身,动作牵动了内腑,一阵剧烈的绞痛袭来,让他眼前猛地一黑,喉间涌上浓烈的腥甜。
他强行咽下,金色的血丝还是从紧抿的嘴角渗出,衬得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愈发骇人。
文砚擦了擦眼角的泪。
“季少爷三天前就离开边疆回了市区。”
虽然季昀的气息已经无法通过神力追踪,但作为一个合格的秘书,文砚还能想到一招最原始的办法——请人跟踪。
“他回来了?那他现在在哪里?”
傅凛语气急促,七天过去了,不知道季昀是什么状态。
是一个人躲在家里哭吗?
不过他现在可能不想见季明远。
或者是去宋致家里呆着?
文砚却有些支支吾吾。
“神尊,我觉得您现在还是先养好身体……”
“告诉我他在哪里!”
文砚一咬牙一闭眼,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季少爷现在在迷踪酒吧!”
傅凛脑中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在这里九死一生几乎丧命,季昀却在酒吧?!
……
迷踪酒吧。
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如同实质的浪潮,疯狂地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和心脏。
变幻莫测的镭射光柱切割着弥漫的烟雾和浓烈的酒气,舞池里是扭动沉沦的肢体,空气里充斥着放纵的荷尔蒙和金钱燃烧的味道。
最奢华的VIP卡座里,季昀陷在柔软的猩红色丝绒沙发深处,像一尊被精心供奉的颓靡神像。
他身上的衬衫解开了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衣襟上溅着点点深色的酒渍,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濒临破碎又强撑放纵的致命吸引力。
他左手随意地搭在身边一个男模的肩膀上。
那少年年纪很轻,气质清冽干净,侧脸的线条在迷离灯光下竟有几分熟悉的疏离感,只是眼神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掩不住的野心。
季昀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少年耳垂上冰冷的银色耳钉,眼神却飘得很远,没有焦点。
宋致坐在季昀对面,面前的桌子上已经空了好几个酒瓶。
他看着季昀这副样子,眉头拧得死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又给自己倒满一杯威士忌,仰头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烧不灭心头的担忧和无力感。
他之前是很支持季昀去找新人,但眼前的季昀明显不是想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而是在放任自流试图麻痹自己。
“阿昀!”
宋致提高了声音,试图盖过震耳的音乐。
“喝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季昀终于将飘忽的视线聚焦在宋致脸上。
他嗤笑一声,非但没有推开身边的人,反而手臂一收,将少年搂得更紧了些。
“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季昀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醉意,尾音拖得长长的。
“出来玩,不就是要开心吗?”他侧过头,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少年的耳廓。
“阿昀,我叫你回来是想着带你玩玩或许你能开心些,而不是……”
“我很开心啊!”
季昀迅速打断宋致的话,笑得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你这样子真的开心吗?阿昀,为了那个人不值得。”
“那个人?你说傅凛?”
季昀脸上的醉态似乎更深了,眼神却在一瞬间掠过一丝痛楚。
他仰头将少年递到唇边的鸡尾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混合着火辣的酒精冲入喉咙,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角瞬间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推开想要给他拍背的少年,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堆满酒瓶和果盘的矮几,死死盯住宋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笑意:
“哈……你想太多了,他傅凛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管我?”
要管,为什么会在七天前莫名其妙离开,明明才刚刚装完深情,第二天人就不见了,还一连七天都没任何消息。
亏他在爸解释的时候有过一秒钟的怀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
现在看来,他果然还和以前一样。感兴趣的时候就一副爱死爱活的样子,不感兴趣的时候转身就走,一点踪迹都不留。
季昀都快怀疑傅凛是不是精神分裂。
宋致明显还想再说什么,却在下一秒表情僵住。
季昀心头一跳,有所感念地转过身去。
傅凛站在他身后。
他停在卡座前,离季昀只有一步之遥。
他的身形削瘦了许多,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若大病初愈,眼里带着肉眼可见的痛楚。
“你……就这么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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