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夜山脚下的夜,风卷着砂砾抽打在基地宿舍冰冷的合金窗棂上,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反复抓挠。
季昀背对着门,蜷在床上,面朝墙壁。
他睁着眼,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灰白色的墙壁上。
笃笃——
敲门声响起,瞬间撕裂了室内粘稠的寂静。
季昀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像一张骤然拉满的弓。
他没动,也没应声。
门被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挡住了走廊的光。
沈厉云换下了作训服,穿着深色的羊毛衫,肩背宽阔如山岳。
他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走到床边唯一的椅子旁坐下,动作利落,没有多余的声响。
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二人压抑的呼吸。
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风声似乎都变得遥远模糊。
终于,他开口,声音很沉。
“小昀,受了伤,知道疼了,可以喊出来。藏着掖着,伤只会烂在里头,要命。”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毯子,看到儿子心底溃烂的伤口。
“傅凛找到悬崖上,说你有误会,关于他和你小爸。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或者说,你在怕什么?”
“误会?”
季昀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爸!不是误会!是我亲耳听到的!”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尖锐的颤抖,像绷到极限的琴弦。
“就在书房门口!傅凛亲口说的!他说……说我长得像我小爸!连性子都像!”
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泣血的控诉。
“爸,你不知道,之前傅凛就在发布会上说我是替身!当时我还在想谁和我长得那么像。没想到……傅凛他根本就是、就是把我当成了我小爸的替身!他接近我,对我好,甚至后来那些事,全都是因为我这张脸!因为我像他求而不得的人!”
积压了太久的屈辱、愤怒和被彻底愚弄的痛楚,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猛烈地冲垮了季昀强装的平静。
沈厉云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
他看着儿子激动到近乎崩溃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小昀,”沈厉云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看着我。”
季昀布满血丝的眼睛倔强地迎上父亲的目光。
“你小爸季明远,”沈厉云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我,沈厉云。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从未改变。他的心里,除了我们这个家,装不下别的乱七八糟的人和事。这一点,我用军人的荣誉向你保证。”
季昀像是被这斩钉截铁的话语泼了一盆水,情绪稍微稳定下来。
“至于说你长得像,傅凛当时说的是你和小爸不止长得像,性格也像,如果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动摇,他是在尝试说服你小爸,让你们俩在一起。”
“谁认定他了?!谁答应和他在一起了!”
季昀像是被刺到一般,语速加快,声音拔高。
话音落下,他抿了抿唇。
“那他为什么说他们是朋友?他们俩都不是一辈人。之前明明说傅凛的父母才是我小爸的故交!现在又变成他自己了?还有失忆!爸,我查过了!傅家根本没有什么你死我活的党派斗争!小爸当初说的全是假的!傅凛他到底有没有失忆?他躲到我们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连串的质问,像密集的子弹射向沈厉云。
傅凛的身份,失忆的真正原因,季明远与沛霖神尊跨越漫长岁月的交情……这些,都是他无法回答的答案。
沈厉云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成了拳。
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他只能看着儿子眼中那刚刚因他保证而升起的一点点微弱光亮,再次被更深的失望吞噬。
这种有口难言的憋闷,这种面对至亲质问却无法坦诚的无力感,比他指挥过的任何一场硬仗都更让他感到沉重和焦灼。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能笼统的回答。
“傅凛当时确实遭遇了非常严重的意外,头部受到重创,导致失忆。这一点,我可以确认。他留在季家,最初也仅仅是因为你小爸无法对他当时的情况坐视不理。”
“至于他们之前……” 沈厉云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合适的措辞,“他们之前确实算是朋友。”
然而,这种避重就轻的解释,在季昀眼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所以呢,为什么他们俩是朋友,怎么认识的?为什么之前要骗他?导致失忆的意外是怎么发生的?
沈厉云终于切身体会到傅凛的无奈和痛苦。什么都不能说,只是一味的告诉季昀,要相信自己。
如何相信?
季昀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惨笑,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种心死后的麻木。
“爸,你不用再替他解释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爸会替傅凛说话,也许他们说的是真的,也许是爸也被骗了,又或者他们都在为了某个不得知的目的在骗他。
但他已经不想追究了。
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剩下拒人千里的冰冷外壳。
“就算他跟小爸真的没什么,就算失忆是真的,那又怎么样?”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沈厉云,眼神空洞,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他把我当玩具一样耍得团团转,玩腻了,就轻飘飘一句‘游戏结束’,像丢垃圾一样把我扔开。他在全世界的镜头前说我是‘赝品’,说我不配……他把我所有的真心和尊严,都踩在脚底下碾碎了。”
季昀的声音没有波澜,却字字泣血。
“爸,我的心不是石头做的。但它碎过一次,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做出了最终的宣判,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所以,不管他和小爸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管他当初是不是真的失忆。我都不想再知道了。我对他,已经彻底失望透顶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他傅凛那张脸。”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墙壁,穿透了茫茫的夜色,如同淬了冰的利箭,射向凝夜山脚下那个破败不堪的废弃观测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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