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祜殿是一座大而空旷的殿堂，和御宇殿一般。
不同的是，其中设着层层阶梯，阶梯之上立着个流光溢彩的宝座。
座上却无人。
人却在这座位后的屏风隔断的房间内。
若不绕到这织金绣银的蛇纹屏风之后，便不会知道里面竟然还有个房间。
房间内桌椅、屏风、床榻、案几、香炉等一应俱全。
他们两人围坐于案几前。
佘恩倩看着殷宴卿，想知道他到底想拜托她什么。
殷宴卿开门见山道：“圣女已知晓教主命我亲近圣女。”
话毕，却不再言语，只看着佘恩倩。
旧事重提，意欲何为？
她点头道：“是。左护法欲托之事和此相关？”
殷宴卿道：“正是。”他苦笑：“若完不成任务，教主必定严惩；若违心去做，对不起圣女和本心。所以宴卿斗胆，求圣女陪宴卿演戏。”
他说完，起身长揖。
佘恩倩连忙起身扶起他的手，道：“何至于此？若完不成，教主难道会怎么样吗？毕竟你是他的义子啊。”
殷宴卿只是苦笑，道：“外人皆看我光鲜，内里的苦楚却不能说。”他顿住了，道：“为人义子，不能说义父的不是。”
虽未明言，听来两人间嫌隙却不少，只不知是不是苦肉计。
佘恩倩一时也不说话。
他又道：“宴卿不过微末之流，若非教主提携，难有今日，此恩如同再造。圣女待宴卿有情有义，信任有加，此情亦不能负。自古忠义两难全，圣女与教主不和，宴卿难以自处，只能出此下策。”
少男说得情真意切，他垂首，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唉，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魔教之人似乎各有各的不得已。
算了，反正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先听听他怎么说吧。她叹息一声，道：“那依你说，要怎样假扮？”
殷宴卿听出她有松动之意，双眼一亮，道：“倒也不麻烦。只要圣女表现得在意我一点便好。”
这可把她难住了：“怎样才叫在意？”
“这个简单。”他狡黠一笑，眸光明亮，道：“圣女多想想我的事便好。”
“？”佘恩倩眼睛里是大大的疑惑：“教主还能管到我脑子里想的事情？”
“这……”殷宴卿干笑一声，转而道：“那圣女可否在教主前面多问问宴卿的事情，这样显得关系好些。”
“这倒可以。”佘恩倩爽快答应。
反正这样就能稳住他和教主，倒也不算亏。
殷宴卿一挑眉，笑意更深，从袖中摸出了一个莲花样白玉坠子，得寸进尺道：“这是宴卿最爱的一个扇坠，不知可否和圣女交换个物件以示友好？”
佘恩倩连忙摆手推脱：“这未免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我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值当的能换给左护法。”
殷宴卿却已掌托着那玉坠子递到她面前，道：“这也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只是些许好看，给圣女做个装饰罢了。常言道‘礼轻情意重’，圣女也不必要给我什么特别的，荷包手帕之类的，宴卿便心领了。”
他把一双凤眸睁大，水灵灵地瞧着她，看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唉，她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好了。
她伸手去捡了那玉坠子，指尖不可避免触到少男干燥的手心，有些热，他体温比她略高些。
将那玉坠子放到身前桌案上，她才从颈间取下个护身符递给殷宴卿，道：“这是之前求的护身符，虽不算贵重，但听说也有几分灵验，就换给左护法吧。”虽说是护身符，她却是从来不信的。家里每年都去村里的一个神婆那求给她的，其实里面不过一些绣着符的布料罢了。一年一换，换下来的就挂到树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
今年这个本就该换了，他要她的物件，她一时间也只有这个了。索性就当他是个树，挂他脖上也就当挂树上了。
因着几分心虚，她还说了句好话：“希望左护法今后都平平安安的。”
那护身符是个黑线吊着的扁平布包，里面也不知包着什么，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殷宴卿听她说是护身符，又见是贴身之物，想来必是重视珍爱之物，又得了她几句祝福话，当即喜出望外。
这几日他们渐生隔阂，他不来她也不问，他只以为毫无希望。只能兵行险招，托她帮忙欺瞒教主，一可拉近两人距离，静候转机；二可暂且稳住教主。不料竟有几分可行。
殷宴卿接过就贴身戴好，郑重道：“圣女的好意，宴卿铭记在心。宴卿一定妥帖收藏，方不辜负圣女的爱护之心。”
他这么高兴，越发显得她敷衍，佘恩倩倒有几分不好意思了，尴尬道：“不值当！不过寻常东西罢了，比不得左护法的贵重。”
殷宴卿摇头道：“圣女过谦了。宴卿之物不过在于材质珍贵罢了，而圣女之物真心一片，世所难寻，真是贵重极了。”
“哈、哈……”佘恩倩羞愧得红了脸，尬笑几声，不敢再说了，害怕他要继续说些肉麻话，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这样便可以了吧？左护法可还有其他事情？”
殷宴卿只当她是害羞，笑道：“如此便好，多谢圣女仗义之举。此番情义，宴卿必不相负。”
佘恩倩又想干笑了，他今天说话怎么总是这么夸张？简直叫她害怕。
她委婉地送客：“近来教中之事颇多，左护法还是去忙吧，就不必在我这耽搁了。嗯，今后也不必常来的。”
殷宴卿也见好就收，道：“多谢圣女体谅。只是为了遮掩一番，宴卿之后少不得来叨扰，否则教主难免疑心。还请圣女见谅。”
说着，他又抱拳行了一礼。
佘恩倩也知他说得在理，若他们来往不密，只怕难骗过殷见殊，也就白演了。那以后少不得要见他了。
她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麻烦，可要是被他撞见她和荷泽议事更是危险，只能耐着性子道：“既如此，还请左护法上午来吧。午后我便歇息了，晚间又多有不便。”
殷宴卿自然是依她的。
两人说定，殷宴卿就告退了。
佘恩倩晚间将此事与荷泽交底，荷泽沉吟片刻，道：“这确是个蒙蔽他们的好办法，只叫他们以为圣女已被迷惑，便松懈下来，却更方便了我们。”
佘恩倩点头，又问她道：“你可听说过‘沈宴’这个人么？”
荷泽吃了一惊，道：“圣女已见过他了？”
听她这口气，倒像是知道此人就在魔教，不然便该问为何识得此人，而非是否见过。
佘恩倩因而问道：“他是你的熟识？”
荷泽先是一愣，细细一想方知是自己适才所说泄露了机密，因而笑道：“此人便是属下之前所说的，可助圣女探索蛇窟的人。”
佘恩倩一惊，不想竟然是要介绍这么个人给她。
轻浮妄为，傲慢无礼，是她对沈宴的印象。可荷泽推荐他也必然是有考虑的。
佘恩倩皱眉问道：“不知此人底细如何？”
荷泽见有她犹豫之色，正色道：“沈宴只是一个化名，真名暂不能说。但此人与右护法江涛有不共戴天之仇，此番正是为复仇而来。属下又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便约为同盟。属下担保此人绝对可信。”
怪不得他能悄无声息地潜入永祜殿，原来他有荷泽做内应。
荷泽隐隐感到佘恩倩不喜沈宴，此刻见她所有所悟，因而问道：“圣女似乎不喜他？”
佘恩倩叹了口气，将沈宴昨夜潜入殿内挟持她一事告诉了荷泽。
荷泽掩唇惊道：“竟有此事！”
她的惊讶不似作伪，佘恩倩道：“你可知他为何这么做？”
荷泽思索片刻，犹豫不定，欲言未言。
佘恩倩猜她或有顾虑，便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直说无妨。”
荷泽眉头紧锁，忧愁道：“可是他差点儿杀了圣女啊！”
佘恩倩张开了双手，展示自己健全的躯体，笑道：“可我这不是也没事嘛。”
荷泽忍俊不禁，打趣道：“是属下小瞧了圣女。”接着便叹道：“他……因着身负血海深仇，难免敏感多疑，此番作为想是为了试探圣女。”
佘恩倩“哦”了一声，恍然道：“原来他是不相信我。他是不信我的立场还是能力？”不等荷泽回答，自己又答道：“谁管他？反正他现在肯定是认可我了。”
“看在他昨夜还道歉了的份上，”佘恩倩点点头道：“那我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他好了。”
荷泽见她自己劝解自己，忍笑道：“圣女真是宽宏大量！”
佘恩倩嘻嘻一笑，大大方方点头应下。
两人又笑闹了一阵，荷泽道：“既如此，那属下便叫他明夜帮助圣女探索万蛇窟。”
佘恩倩并无异议，两人就约定了还是在这殿中见面。
如此一来，佘恩倩又想起了地道的事，问道：“教中这样的地道很多吗？”
荷泽道：“我所知就有四十余条，通往各处。”
各处都有吗？
她突然想到那日和父亲面谈，殷见殊爽快答应，他们唯恐是计，四处检查皆无异常。现在想来，那屋中说不定便有地道，他若在其中偷听，那一切都说的过去了。
父亲曾为魔教中人，说不定就知道此事。既如此，那日口头所说，也皆是说给教主听的。
那他所说就必然不是完全的真相，其中必然有真有假。只是究竟真假于何处，还需推敲。
佘恩倩因问：“那凌绝顶也有吗？”
荷泽却摇了摇头，道：“属下并不清楚。凌绝顶不许一般人进入。”
佘恩倩有些失望，但还是倾向于有。
她又问荷泽：“不知道你是否认识我的父亲？他曾是灵蛇教之人，二十年前叛出魔教，化名李承岳。”
荷泽想了片刻，却道不知。
佘恩倩又补充了他的外貌特征，荷泽又想了许久，还是没想出来。
此事也只能暂时搁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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