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护法历来都住在御宇殿旁的玄日宫。
朱甍碧瓦，飞檐画栋，实在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居所。
因着没有议事的需要，便以深檀木书架隔断。书架上只有四五部书，倒摆了好些瓷器、玉雕等华美珍贵之物。
绕过这书架，便是左护法日常处理事物的场所。
左护法殷宴卿正坐在朱漆书案前，查看关于圣女的情报。
只因这和教主给他的任务相关。
原来那日，教主在御宇殿下要护法做的事，竟是叫左护法和圣女培养感情，而右护法辅助。
殷宴卿从没做过这种事情，江涛亦然。
那天晚上，两人接下教主的任务，从御宇殿出来，同行于殿前的白石路上。
殷宴卿想到那荒唐的任务，不禁愤愤道：“这圣女有那么重要吗？什么灵蛇契？不过就是苗疆蛊毒之术！。”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江涛或许也会这样想，可他偏偏见到了。
江涛道：“不，灵蛇契绝没有那么简单。”
殷宴卿睁大了眼睛，不解道：“江叔何出此言？”
江涛想起了蛇群托举少女的场面，现在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他叹道：“因为我们已在万蛇窟见识过了。那绝不是蛊毒之术能做到的。”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殷宴卿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皱着眉，嘟囔道：“就算真有些特殊又如何？教主竟要我、要我……”
勾引？欺骗？亦或出卖色相？
都实不是什么正经事，他吞吞吐吐，实在说不出口。
江涛倒是明白，教主是为了进一步控制灵蛇契。
如果灵蛇契能通过血脉传承，那么……灵蛇教就可以培养出一个更忠诚的圣女。
不过，就算灵蛇契能够控制群蛇，对付武林高手也实在有限。
蛇既无利爪，也无尖牙，唯有蛇毒可害人。可再不济的高手，脱身也不是难事。
灵蛇契实不足为惧。
教主未免太小题大作。
至于巴蛇，根本就不可能存在。那么大的蛇，吞象如吞鼠，怎可能藏得住？
江涛只能宽慰他，也宽慰自己道：“教主想必有自己的深意。我等照做便是。”
闻言，殷宴卿叹了口气，却还是想不通彻，反倒更感憋屈，小声道：“我看教主简直是……简直是要卖了我！”
少男的羞愤实在是有趣，叫人觉得自己好似也回到少年时。
江涛忍着笑，道：“左护法慎言。”
殷宴卿却已发现了他含笑的双眼，又听得他这风凉话，幽幽道：“只可惜去做这事的人不是你，不然此刻便该我取笑你了。”
江涛笑意更深了，道：“我的年纪和圣女实在不登对。你们同是少年人，想必更聊得来。”
少男当时只得郁闷地叹了口气。
现在想到这件事，殷宴卿又叹了口气。
一口气尚未叹完，已听得门外的脚步声。
他从未在凌绝顶上听到这么重的脚步声，竟似毫无武功。
可若不会武，怎上得来？
这人是谁？
疑惑之际，人已推门而入。原来竟是一男一女，一胖一瘦的两个人。
男子虽胖，脚步却轻；女子虽瘦，脚步却重，偏偏男子又迎合了女子的脚步，两道脚步声一重叠，殷宴卿便以为只有一人。
那胖胖的男子他是认识的，正是汪管家。
至于那女子，白衣胜雪，柳眉杏目，清丽脱俗，好似绿野百合。
他略微一想，便知是新来的圣女。
汪管家果然行礼道：“参见左护法。教主命我带圣女向左护法请教武功。”
殷宴卿早在他们进来时已站起了身，现下便绕过书架走到他们面前。
他对汪管家道了一句“免礼”。
又对着佘恩倩抱拳一笑，道：“左护法殷宴卿，见过圣女了。”
佘恩倩早见他丹凤眼入鬓眉，高冠束发，红衣似血，言笑宴宴，意气风流，暗道他并不如想象中穷凶极恶。
现下他向她行礼，看来更是分外亲和。
佘恩倩也学着他的样子，笨拙地抱拳行了一礼。
只是要她自称圣女，她委实做不到，就只说道：“佘恩倩，见过左护法。”
她久居山林，与世隔绝，不通俗礼，自然也不明白这抱拳礼，男女不同。男子是左掌右拳，女子却反着来，左拳右掌。她照着他学，也就不太对了。
殷宴卿注意到了，只在心中嗤笑一声，并不说什么。
只看他笑盈盈的样子，必然不知他心中不耐与不屑。
他已知晓佘恩倩不过一个乡野丫头，不通武功，不识礼仪，实不知教主为何这么看重她。早先让他与她拉近关系，现下又要教她武功，他心中微有妒恨，但牢记着任务，面上仍然是一副笑脸。
他笑道：“不知圣女想请教何事？”
佘恩倩浑然不知他内心的扭曲，如实答道：“我不会武功，也无法自如来去凌绝顶，教主说我可以向左护法学习武功，也可拜托左护法带我上下凌绝顶。”
殷宴卿知这是殷见殊给他制造接触机会，笑得越发亲和，道：“圣女之前可学过什么武功心法？”
佘恩倩道：“不曾。”
殷宴卿心想，圣女已立，教主通传全教，只道要尊重并保她安危，却并未说她权力所及，管辖范围，且她又是被逼着入教的。教主之意，只怕并非要重用她，而是要安抚、控制。所授武功也就不必精妙，不太敷衍就是了。
当下决定只教她一些中等功法技艺，要她苦练，在习武上多花心思，也就少了别的心思了。他主意已定，却问道：“不知圣女想学怎样的武功？”
佘恩倩并非江湖中人，并不知江湖中武功路数如何，因而问道：“不知武功都有些什么样的？”
殷宴卿笑道：“若按武功特点，则有轻灵、刚猛、奇诡、迅捷等类，数之不尽。按所用武器，又有刀、枪、剑、棒、拳、掌等等，不一而足。门派甚广，千变万化，各不相同，难以穷尽。不过大抵都可分为内功与外功。外功重招式技巧，内功则重心法修行，正是俗话所说‘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内功厚积而勃发，外功易学而难精，两者相辅相成，内功为基，外功为用，方成高手。”
佘恩倩听他列举如此种种，只觉眼花缭乱，问道：“那依你说，我该学什么好？”
殷宴卿笑问道：“那便要看圣女学武的目的了。”
逃离魔教便是她唯一的目的。她不需要打败谁亦或杀死谁，只要能从这里离开便好。
于是她道：“我想学你们那种飞来飞去的功夫。”
殷宴卿心下一笑，觉得她倒是无知得有趣，道：“那是轻功，是一门内外兼修的武功。跑跳加之内力推动便可，倒也不难学。”
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佘恩倩，道：“圣女先熟记这书上的口诀，平日里在出云岫山石间勤练跑跳。待熟背口诀，我再教圣女修习内力，可好？”
佘恩倩虽嫌慢了，却也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点点头，接过了那书，翻看一二。
那书封皮上写着“太和经”，内里都是些云里雾里，晦涩难懂的话，一时看不明白。她合上书，留待回去后细看。
殷宴卿看她毫不怀疑，依言欲做的样子，只觉要对付这么个又不机灵又无戒心的人，甚是简单。
当下倒笑得有些真心，眉眼弯弯，艳若桃李，望着佘恩倩的眼道：“现下便送圣女回去练习，可好？”
佘恩倩迟疑了，汪管家不知何时已偷偷退下，她想趁机再去看看父亲。
见她久久未答，殷宴卿歪头疑惑道：“圣女还有何疑问？”
佘恩倩赶紧摇了摇头，道：“没有。”
她想起来囚禁父亲的木屋前那两位侍卫，只怕她也闯不进去。
既然父亲让她等，那她就等等父亲的计划吧。
佘恩倩随便扯了个理由掩饰自己的走神：“我就是有些担心自己看不懂怎么办？”
殷宴卿眉间微蹙，说道：“那我每日上午都去探望圣女，若有何疑问或何事务，问我便是。”
佘恩倩笑着道了谢，又道：“那就劳烦左护法送我回永祜殿了。”
殷宴卿笑了笑，为她推开门，道：“职责所在，圣女客气了。”
佘恩倩从门中走出，殷宴卿才跟在她身后。
她忍不住望向御宇殿的方向，只可惜目光不可透视，看不到殿后的木屋与父亲。
殷宴卿却只以为她不识路，指着前方道：“圣女，这边请。”
佘恩倩这才回头道了句谢。
两人走到山崖边，并无路下去，只有崎岖的石壁，佘恩倩便看向了殷宴卿，不知他要怎么带她下去。
殷宴卿也正看着佘恩倩。
江湖上风气虽开放些，男女大防却并非不存在，照理说，男女授受不亲，他不应当碰她。他自己倒无所谓，佘恩倩只是个麻烦的任务对象。他只担心，他要是不小心唐突了她，惹她讨厌，就完不成教主的任务了。
他掩唇轻咳一声，试探道：“我背圣女下山可好？”
一面说一面小心瞧她的表情。
他却不知，佘恩倩久居山野，苗寨风俗又不比外界，隐隐以母系为尊，根本不似外界这么讲究，殷宴卿愿意背她，可比被殷见殊拎上来好多了。
佘恩倩当下便笑着说了句好。
殷宴卿见她毫无羞色，心中松了一口气。
佘恩倩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见少男半蹲下身子，请她上去，她踌躇道：“我可以抱着你吗？”
殷宴卿一怔，道：“自然可以。”
佘恩倩便放心地抱着他脖子，伏在他背上。
殷宴卿双手勾住她膝窝，微微一掂，便将她稳稳背住。
当下运起轻功，飞跃于山间。
青山白雾，少年男女，起落自如，翩若惊鸿。
佘恩倩直觉风流云动，人如飞鸟，奇石怪松俯瞰无余，又害怕又惊喜，微微搂紧了殷宴卿的脖子。
殷宴卿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脖颈乃要害之地，从未被人这么近地触碰过，十分不适。可一想到她并无武功，又断无动机害他，毕竟此刻他若出事，两人都要坠落山崖，他便强迫自己放下紧张。
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永祜殿。
佘恩倩从殷宴卿背上跳下来，同他在殿前道别。
目送他飞鸟儿远去，佘恩倩才转身准备回殿内。
却见荷泽立在殿门怔怔地望着她。
她一向沉稳自矜，很少如此失态，佘恩倩心下纳闷，急跑过去问道：“怎么了？”
荷泽还是愣愣的，呆呆问道：“那可是左护法？”
“是啊。”佘恩倩一面回答一面疑惑，荷泽比她更熟悉魔教，这么近的距离怎会认不出是谁呢？
荷泽喃喃道：“怎会是他？”
佘恩倩直觉必有隐情，连忙问道：“是他怎么了？”
荷泽却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佘恩倩。
任凭佘恩倩怎么问，也不说话，佘恩倩从不忍逼迫别人，只道她是累了 ，只叫她好生休息去。
听了这话，荷泽好似突然回了神，幽幽叹道：“圣女……”
她眼望着佘恩倩，欲言又止。
佘恩倩只静等她开口，并不催促。
半晌，她很深很深地看着佘恩倩，像是要把她看进眼里一般，用力地说道：“圣女，这里的人没一个好的！你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说完这句话，她又变回了个闷嘴葫芦，怎么也不再说话了。
佘恩倩捉摸不透，不知她是和殷宴卿有恩怨，还是单纯要提醒她小心。
殷宴卿亲切热情，佘恩倩对他印象尚可，但他毕竟是教主的义子，魔教的左护法，她本就不可能信任他。
反倒是荷泽，好似有帮她的意向，可又总是神神秘秘的，似乎掌握了许多秘密，但怎么也不愿说，让佘恩倩很是头疼。
但转念一想，谁没有秘密？既然她不愿意说，又何必探究？荷泽愿意帮她，她已经很感谢了。
她顿觉思路清明，心胸豁然，又见落日满窗，索性无事，便在殿内看起那本《太和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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