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黄昏，佘恩倩看了片刻《太和经》，只觉内容晦涩难懂，又不想叨扰荷泽，便死记硬背了一个时辰，直背得头昏脑涨，也只堪堪记住了一半。
正逢侍女来问是否用晚膳，佘恩倩应了一声“是”，随手便丢了书，飞奔去吃饭。
饭后就在出云岫散步。
怪石林立，高出云雾，所以叫作出云岫。
山上多崎岖怪石，她随便找了几块，照殷宴卿所说，在石头间来回跑跳以练习。
直到天色昏黑，不便视物，也就回去安寝了。
一夜安睡无梦。
第二日，她用过早饭，又开始啃《太和经》，刚诵读了一个时辰，便听荷泽道：“圣女，左护法来了。”
佘恩倩见她面色并无异常，似已恢复，略微放下心来，出门去迎了殷宴卿。
他今日着一件石榴红窄袖狩装，乌发高束结成个马尾，红衣猎猎，发尾飒飒，恣意年少，意气风发。
美好的事物总是令人心情愉快，佘恩倩不由笑道：“你来了。”
殷宴卿也笑着道了句“圣女”，突又向她眨眨眼，背在身后的手捧出一束血色杜鹃，怒放似火，更称得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
她从未收到过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结巴道：“这、这是？”
殷宴卿避开她视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下凌绝顶时，见花开得甚好，圣女看不到实是可惜，便带来一观。”
佘恩倩只略笑了笑，还是接了过来，道：“谢谢左护法的好意。只是……”她想了想，还是说了自己的心里话：“花并不是为了要给人看才开的。它在山上自开它的，人欣赏了便是，摘来了实也没什么用。我很感激左护法的好意，只是下次就不必了。”说完，她有些歉疚地看着他。
殷宴卿怔了怔，没想到她会是这反应，见她看过来，忙扯起笑来，道：“是我考虑不周了，请圣女见谅。”
佘恩倩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呐呐道：“没事。”
一时两人都没有话说。
佘恩倩低头看了看怀中的花，它们开得让人心疼。
她轻轻用手拨弄了一下花瓣，滑腻而柔软。她捻了捻指尖，把花抱给荷泽，问道：“荷泽，你可以帮我把它们放好吗？”
荷泽扫了眼殷宴卿，冲佘恩倩一笑，点头接过花，回了圣殿。
一时只剩下佘恩倩和殷宴卿两人。
殷宴卿想了想，道：“圣女的武功练得如何了？”
这句话正挠到佘恩倩痒处，便道：“书上有些话语我不是很能理解，不知可否叨扰左护法？”
殷宴卿笑了笑，问她：“哪里不懂？”
佘恩倩从袖中取出了书，一一指给他看，殷宴卿便一一解答。
说了一会儿，她觉得要他站在这烈日底下给她讲，实在是对不起他，便拉着他到了树荫下，两人坐在一块大石上，挨着看那书，一个问一个答，看起来甚是亲密，殷宴卿见她对自己接近毫无所觉，心中也暗喜。
果然送花失利只是意外，以他的品貌武功，见识谈吐，要和她拉近关系，只是时间问题。届时教主便会明白她不过空有灵蛇契罢了，旁的一点儿也比不得他。
他们不过交流了一个时辰，便把这本书都讲明白了。毕竟佘恩倩只是不通武学用语，殷宴卿给她解释了，她一点就通，再通读一遍，也就牢记了书上的心法。
她又趁热打铁，要他教她打坐吐息，修习内力。
殷宴卿本以为她要四五日才能学会，没想她倒有几分机灵，一日便背熟。
只是背书容易，练功却不然——能否学会还犹未可知呢。
他从最基础的概念解释起：“人体运行气血，联络脏腑，沟通内外的通路唤作经络。经络又分十二正经、十二经别、十五络脉、奇经八脉等等。经络中流行之气称作经气，所谓内力其实就属于经气。”
佘恩倩听得津津有味，一面听一面想：“既然内力是经络中的气，那岂非人人都有？又为何要练呢？”
殷宴卿笑了笑，道：“是也不是。”
在佘恩倩好奇的目光下，他解释道：“虽然人尽有之，却不是人皆能感受，能运用。修习内力，便是要学会感知经气并加以运用。为了区别，便将这种可感可控的经气叫做内力。经气本无特性，只是濡养血肉，推动气化罢了，而修习功法，则能壮大内息，养生延年。不同的修炼功法更能使内力具有或寒或热等不同特性。到了一定境界，甚至能内力外放，轻身御物。至于武道巅峰者，更能交感天地，借天地之势，即所谓天人合一也。”
他这一席话，好似打开了广袤天地的一扇大门，佘恩倩看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她憧憬地看着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激动道：“不知左护法现在何境界？”
殷宴卿心中一笑，面上却端住了，道：“我也不过堪堪能够外放罢了。”
要知这世上能感知内力的也不过十之二三，而这之中能随心所欲控制内力的又只十之一二，如此算来，练至内力外放者更是凤毛麟角。更何况他如此年轻，不过十几岁，可谓千年一遇的不世之才。
只可惜佘恩倩一个外行人不懂这其中的不易，也就不能诚心夸赞他几句，只礼貌道：“真是太厉害了。只是不知教主又是何境界？可能借天地之势？”
殷宴卿面上一僵，暗道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摇头道：“那种境界只存在于传说中，从未有人见过。”
若佘恩倩多通些人情世故，此刻既已知道内力外放之厉害，便应当恭维他几句。可惜她于人情上生性迟钝，反道：“原来教主也……”
想起面前这少男是教主的义子，她突然住口，转而道：“那这《太和经》是何属性？”
她对教主似有微议的话语，殷宴卿假装未听到，只道自己何必与这不识泰山之人见识。
他只专注回答她的问题：“《易经》言‘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太和’二字即指阴阳未分、冲虚和谐，乃是万物初始的本然状态。《太和经》强调阴阳调和，变化而守中，最是中和不过，是罕见的无属性的功法。”
至于不足，他却只字未提。常言道：“无偏不成家”，不偏也就失了特色，它坏也就坏在太过中和。冲和有余，而威力不足，练出来的内力沉静平和，如经气一般，并无属性。若只是养生自然是极好的，于江湖中对敌却差了点狠劲。
佘恩倩却不知道，听他说得这般玄妙，只觉真是本好功法。他竟舍得教她这样的好东西，心中又是感激又是不安。
一面觉得天上不会掉馅饼，魔教对她越好，她越怀疑他们的用心。一面又怕错怪了好人，毕竟这里虽说是魔教，可到底也没能看出魔在哪里。
她拿不定主意，只好想着，他到底教了她东西，她说句谢谢也是应当的，便作揖道：“多谢左护法教我武功了。”
殷宴卿忙还了一礼，道：“圣女同我不必如此客气。”
他又道：“不过是些许常识罢了，江湖中人人都会，不足挂齿。圣女若要习得内力，还得靠自己领悟。”
这么一说，倒提醒了佘恩倩，忙问道：“感受内力一事可有诀窍？又要如何控制呢？”
殷宴卿也不知如何解释，回忆了自己领悟的情形，道：“圣女且先冥想，某日便能感到内力的存在，于经络中细水长流般，再以意念控制便可。”
佘恩倩愕然，这话便如没说一般。但念及此事或许就是如此玄妙，全靠悟性，又见日上中天，已耽误了他这么多时辰，不好再问。只好点头道谢，留他用膳。
殷宴卿略微思索，这也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便答应了。
佘恩倩便领着他进了永祜殿，请侍女传膳。
她曾邀侍女一道用膳，她们却都不肯，只说不可坏了规矩，佘恩倩也不能勉强，便不要她们陪侍，自己一个人吃。
如往日一般，侍女们送来了菜便退下了，桌前就只她和殷宴卿两人。
一人却突然掀帘进来，手上托着个白盘子。
是荷泽。
她不言不语，将那盘子轻放桌上，竟是一盘杜鹃花酿肉。
浅褚色的花瓣裹着藕色的猪肉，用竹青的荷叶托着，煞是诱人。
佘恩倩忍不住问道：“这花是……”
荷泽笑答：“正是圣女方才交给属下的。”
佘恩倩也笑了，为着它们的生命不算特别浪费而笑。
她举筷欲夹，又想起了一旁的殷宴卿。这毕竟是他送来的，不知他如何想。
面对她尴尬的目光，殷宴卿却大方一笑，道：“这样倒比插在瓶中兀自枯败了的好。”
他并不在乎这花如何处置，这毕竟只是用来讨她欢心的工具，她喜欢就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佘恩倩松了口气，殷宴卿又道：“圣女先请吧。”
现下她是主，他是客，她若不吃，只怕他不好动筷。这样一想，佘恩倩也不推辞，依言去夹了一块。
放入嘴中，一咬便是满口的清香，肉汁饱满，油润不腻。
细细咀嚼过，方才咽下，犹觉唇齿生香。
佘恩倩赞不绝口。
荷泽只淡然一笑，并不自傲。
佘恩倩问得她已吃过饭了，请她自便去，不必在这陪着。
荷泽行了一礼，依言退下。
佘恩倩吃饭一向很香，也没什么谦让的想法。她只以为众人都和她一样，想吃便吃，如此又何须互相谦让呢？
是以她吃得很快，虽称不上狼吞虎咽，也不算是粗鲁，不过比之殷宴卿的优雅怡然，倒真算得上是个粗人了。
饭后，殷宴卿正要请辞，却听外头荷泽传话道汪管家求见。
汪管家是殷见殊极为信任的人，常帮他处理一些私事或要事。殷宴卿好奇教主有何事要找她，遂稳稳坐住，并不回避。
佘恩倩应了一声，汪管家就推门而入。
他那小眼睛略扫了眼两人，低头行礼，道：“正好左护法也在，请圣女速去凌绝顶一趟吧。”
佘恩倩正好奇有什么事要找她，汪管家又道：“圣女的父亲已经苏醒了！”
父亲醒了！？
佘恩倩喜不自胜，忙请求殷宴卿带她去凌绝顶，殷宴卿自是一口答应。
三人便如鸟飞向那座高峰。
父亲的苏醒会解开什么谜题？又会带来什么转机？
放眼望去，天高云淡，群峦渺小，佘恩倩只觉天地广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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