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凝真与杨醉第一次见面,就领悟了她怀里五岳轻的威力。
她那把琴叫五岳轻,杨醉来太原带的也是它,陆凝真熟悉得很。
甚至琴里那把没有剑穗的三杯剑,陆凝真也相当熟悉——杨醉不爱与同门切磋,哪怕是亲师弟也不例外,所以她肯定比桑来照熟悉得多。
她二人当时坐在火堆旁,她端详着剑铭还疑惑:“三杯?谁取的这名?喝了三杯酒吗?”
杨醉如实道:“我也不知道太白先生喝了多少写的诗。”
陆凝真当即改口:“我就说怎么如此有深意,不愧是太白先生。”
杨醉:“……”
杨醉似笑非笑:“那你解释一下,是什么深意?”
陆凝真卡了壳,她连出自哪句诗都不知道,哪里晓得有什么深意?
瞧见杨醉的眼神就知道在逗她,陆凝真也不恼,伸手勾了勾身边人的手指,笑道:“是我孤陋寡闻,自然得麻烦杨大才女给我讲讲。”
杨醉不说话,只悄悄红了耳根。
陆凝真得寸进尺地凑近她:“好不好嘛,杨大才女?”
杨醉佯怒地看她一眼。
至于第二天杨醉真给她默写出李太白诗集,她还真的背了,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陆凝真心里冷笑,杨醉也算是没辜负她手中琴剑的名字。
那边桑来照已经安慰好了自己,愧疚道:“麻烦陆姑娘听我讲这些烦心事了。”
“没事,不麻烦。”陆凝真说,“琴心不是闭门造车就能悟出来的,道子放你出门,也是想让你历练一番,自然是对你有所期望。”
陆凝真一边说一边唾弃自己,他们长歌门跟她到底有什么关系啊?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开解长歌弟子啊?
桑来照感激道:“多谢陆姑娘。”
“不客气。”她在心里叹气,算了,就当是帮帮文璞好了。
“也不知道师姐的琴心是什么,师姐不告诉我。”
陆凝真没接话,默默看他一眼。她并不了解长歌门,或许长歌门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琴心,毕竟每个人的追求不一定相同——同为长歌出身,长歌门还有太子党和建宁党呢——但杨醉的琴心肯定对桑来照没什么参考意义,她看桑来照也不是和杨醉一样……偏执又倔强的人。
不管别人怎么看杨醉,陆凝真都坚持认为她是偏执又倔强的人。刚认识的时候就觉得她偏执,浓情蜜意的时候愿意美化一下说她固执,但再怎么美化,杨醉本质还是那样撞死在南墙底下不回头。
但是众人好像都不这么觉得,在太原这些日子,好像人人都觉得杨醉是个君子,说她辩而不争察而不激,然而她依然坚持手磨破皮也练琴,战场上不用莫问曲也练琴,好像她爱琴爱得有一天不练琴就活不了——陆凝真知道不是——可见什么叫狗改不了吃那啥。
不过杨醉领悟琴心的时候其实也没怎么出过门,更别说出门历练了,她能领悟琴心,全凭她倔。
但还是那句话,杨醉的道路不适合桑来照,因为他们不是同一种人,或许这也是道子不许桑来照操莫问曲伤人的部分原因。
但陆凝真其实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听话,道子不让用他就不用吗?教主还不让她掺和中原的危险事情呢,她现在还不是在太原守城不肯走,并且在每次去往教中的信里坚称自己藏在纯阳宫十个安禄山造反也打不着她。
安禄山已死,打不打得着她不知道,反正教主确实是打不着。
不过以她对长歌门道子、长歌门所谓琴心的浅薄了解,要是桑来照真的那么听话一直不用莫问曲的话,道子也未必会高兴。
她圣贤书读得少,从前陪杨醉看书也是看过就忘。只是论语有云知其不可而为之……这句也是杨醉念叨多了她才记住的。
当然,人家师徒之间的事她不好插嘴,于是想岔开话题。
“对了,”陆凝真想起一事,问,“你会给师门或者其他人写信吗?有信鸽吗?”
“写的,但我没有信鸽,信鸽在我师姐那里。”桑来照热心道,“陆姑娘可以去找我师姐借。”
陆凝真:“……”
其实不是很想去找她。
“陆姑娘,你身手真好。”桑来照羡慕道,“有空的时候,我可以找你讨教武功吗?”
陆凝真伸出手指,拇指和食指比了一点点距离:“说起琴我只会抡起琴砸人,也不擅长剑,只会这么一点点纯阳剑法,而且只会招式不会内功。”
都是她以前假扮鹤聆声,但阿音不许她逃课时她在纯阳课堂上现学的。
她顶着鹤聆声同款脸混在纯阳弟子里,金虚真人分不出来,路过的鹤聆声亲师父灵虚真人也分不出来,紫虚真人却总是若有似无地多看她两眼。
或许也不能怪灵虚真人,陆凝真面无表情地想,毕竟只要穿着同样的衣服,教主也分不出来。
——祁道长到底怎么分出来的?这个问题困扰了陆凝真二十余年。
桑来照恍然大悟若有所思:“我看你使两把弯刀,还以为你不是纯阳弟子呢。”
“不,我确实不是,会的那点东西都是偷师。”
桑来照有些吃惊,但觉得此事不好问太多,就不再问。
陆凝真反倒起了逗他的心思。她说:“纯阳宫是名门正派,我不是。”她轻轻笑了,“十八年前,圣人命天策府将明教驱逐出大唐,我便是圣教弟子。”
桑来照吃了一惊:“你、你……”
陆凝真的笑容越发深——长歌门的弟子、杨醉的师弟,会怎么看被定义为邪/教的明教弟子呢?
然后听得桑来照小心地问:“那你现在还在大唐,会被天策府抓吗?”
真会想啊。
“应该没有心思来抓我吧。”天策府现在的心思都在反贼身上,她小小一个圣教弟子,与教主甚至没有师徒之名,又不整天喊着东归,又不到处宣传圣教教义,抓她有什么用?
“而且也不是谁都能抓到我的。”陆凝真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索然无味地收回目光,随口补充。
杨朝意这师弟跟她一样无聊。
“那你真的拿琴砸过人吗?琴没坏吧?”
琴没坏,杨醉差点气坏。陆凝真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那她当时手边确实也没称手的兵器——那不是也怪杨醉!说让她好好养伤不让她练刀把她的刀拿走了,结果好啦,追杀的人追上来了她就手无寸铁啦!那除了把手边杨醉的五岳轻砸人还有什么办法?别说她那琴还挺重。
而、而且她也只砸了两下嘛。
砸了两下的时间里足够杨醉一怒之下把追兵全杀了,手中三杯没收住差点给她来一剑。陆凝真一直觉得她当时真有这种冲动。
桑来照看见她心虚的动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看她的目光里写满了谴责。
陆凝真干咳一声,强行转移话题:“不过只是单纯的打架,我倒是可以陪你打——怎么?你师姐不陪你打么?”
“师姐来了太原就心情不太好,这也正常,毕竟战争这样无情,师姐心善又心软,见了自然难受,我也难受,怕师姐见了我还要分神宽慰我,我不太好去打扰师姐。”
“分神有什么不好?专心难受才是不好吧?”何况她心情不好不一定是因为战争,陆凝真心里冷笑,还有可能是想早日摆脱我而不能。陆凝真随口道:“她心情难受练剑就会更加勤奋,你去找她不是正好?”
桑来照好一会没说话。
陆凝真疑惑地看他,桑来照一脸严肃:“陆姑娘,这你都知道,你之前与我师姐是旧识吗?”
陆凝真:“……”
杨醉前两日说着不想让旁人知道她二人旧事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陆凝真自然不可能承认,矢口否认:“不认识,只是我偶然见了几次她练功罢了。”
“但是师姐练琴更加勤奋吧?”
“那你也可以一起讨教嘛。”陆凝真随口敷衍。
扯淡,陆凝真想,就算杨醉练琴更加努力,也不会教桑来照的,杨醉她自己练琴完全是憋着一口气,哪里适合这小孩?琴和琴心杨醉肯定不会教,只会让他自己摸索。
“你以后想找什么样的琴?”
“我不知道,”桑来照如实说,“会找适合我的吧——师姐真的十四岁就领悟琴心了么?可是我听师姐说她的琴是十七岁那年拿到的。”
她的琴又不是在什么千真琴坊觅音明心园寻得的,她在里面没寻到,是她给师叔写信讲这事,她师叔历练的时候惦记着,寻了材料回来,她师父师叔亲手给她做的。
但才说了她以前跟杨醉不认识,这种略显私密的事情陆凝真自然不可能说,只敷衍道:“我道听途说,可能是听错了。”
不想桑来照在此事上格外较真:“怎么会是道听途说呢?我师姐在外名声不显的,尤其是年轻时候,出门历练从来不报自己姓名的,此次来太原是奉师命,代表我们长歌门,不然师姐也会报假名的。”
那她第一次见面时候说自己姓杨名醉字朝意,难道骗了她十九年吗?而且杨醉不是一向说自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吗,报个假名做什么?
陆凝真随口道:“那她出门的时候,别人问她叫来者何人,她都怎么说?”
“她一般说她是长歌门无名弟子,叫杨情思。”
陆凝真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断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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