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醉没听陆凝真提过她有什么纯阳的朋友,只有两次。
一次是陆凝真缠着问她为什么这么关心她是不是喜欢自己,她扭头不看她,陆凝真就绕到另一边凑近她,围着她乱转,一对上她的眼睛就立刻露出灿烂的笑容,逼得杨醉一颗心怦怦乱跳,不得到答案不罢休。
杨醉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就兵败如山倒,实在没法抵抗,只好缴械投降,红着脸承认了,确实是心悦她。
确实是后面的字还没说出来,陆凝真就凑上来啄了一下她的嘴唇,兴奋道:“那我们今晚去纯阳吃好吃的!”
杨醉当时被亲懵了,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话里的逻辑,稀里糊涂地跟着陆凝真走了。
但当晚没去成纯阳。
彼时虎狼在后,杨醉也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今日才想起来。
还有一次是陆凝真听闻她师姐抓了个纯阳弟子,二话不说就放弃原本的计划去追她师姐,这杨醉至今认为与那个纯阳弟子无关,陆凝真全是为了她师姐。
为什么要去纯阳?彼时的陆凝真要带她见谁?是她写信的这个人么?
杨醉不知道。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准备找点正事,心里乱七八糟地想:建宁王带着建宁铁卫来太原,圣人必定不满……那陆凝真与那位纯阳弟子只是朋友么?不对不对,建宁王会走哪条路呢,狼牙会得到消息么,上次我带着物资来就……陆凝真那时候也没想到会在那时重逢吧……若是狼牙得到消息,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陆凝真到底为什么掺和进这场战争呢,她不是向来不关心陌生人的吗……得尽快通知李光弼将军……明教那边知道陆凝真在太原吗?
杨醉心不在焉地想了半天“正事”,一条有用的都没想出来,挫败地把头往桌上一磕,深觉美色误人,自己实在是没出息。
想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杨醉心烦意乱,桌上的笔墨纸砚也不想收拾,把自己收拾了就准备入睡。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睡前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半梦半醒间,她一会看见陆凝真神色漠然地站在一地尸体中,一会是陆凝真猛地凑上来亲她,一会是她与陆凝真一起坐在火堆旁谈天谈地,一会是她与陆凝真决裂。
她听见自己说:“凝真,你我缘尽于此。”
陆凝真怎么说的?
梦境太模糊,她听不清看不清,只看见陆凝真往前走,梦里的自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很努力想靠近一点,穿过所有迷雾,想要知道陆凝真怎么说的,可是路那么长那么长,她使不出内力,只能凭着双腿跑,跑了许久,才抓住了梦里陆凝真的手。
梦里的陆凝真穿着明教校服,戴着兜帽,回眸时只看得见露出的眉眼,和眉间血红的朱砂痣。
杨醉从梦中惊醒。
她在床上呆呆坐了片刻,抓起桌上的发簪将头发盘起来,然后随手抓了外衣披上,径直冲出了门。
她没有带琴,空手连掐影子,得亏夜里巡逻的此时没走这条路,没人发现她。
陆凝真正在写回信,写着写着走了神,又忍不住拿出她当年偷走的那个耳坠看。杨醉很喜欢这个耳坠,耳坠丢了她很伤心,这是陆凝真亲眼目睹,但是她坚持不还给她,是的陆凝真就这样坏。
她自己也承认,但觉得坏就坏吧看她不顺眼可以同她打架打赢了再发表意见。
她听见有人在敲门。
大晚上的,谁会敲她的门?
陆凝真把耳坠收进怀里,发动了暗沉弥散,拿起双刀去开了门。
看见了狼狈又凌乱的杨醉。
陆凝真想也不想就将暗沉弥散解开,拉着杨醉的手腕将她拉进屋里,反手把门关上,慌乱道:“你这是怎么了?”
杨醉的头发挽得松散,发丝落在脸侧,衣服也不配套,外衣甚至都没系紧,这对于注重礼仪的杨醉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杨醉怔怔地看着她。
当年她与陆凝真说,缘尽于此。陆凝真没有纠缠,那段时间很乱,她们都太累了。陆凝真很平静:“恩断义绝吗?如你所愿。”
然后她们两个就背道而驰了,一个回长安大光明殿,一个回了千岛湖。
往后十七年又六个月,杨醉只见过她一面,本以为今生已至此,再也不会见面了,谁曾想偏又在太原重逢?
你在想什么?无数个夜晚,杨醉这样诘问自己,你在做什么?大敌当前、百姓当前,你在想什么?期待着她回头、甚至停在原地等你吗?
可陆凝真绝不是这样的人,杨醉再清楚不过。
杨醉一直没说话,陆凝真有点急了,放缓了语气:“朝意,你怎么了?”
杨醉一下子红了眼眶。
这下陆凝真真急了,连追问的声音都在发颤:“朝意,怎么了?你同我说,你别、你别吓我。”
杨醉按着她无处安放的手,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轻声说:“我没事。”
“你没事?”陆凝真才不信,没事她怎么可能这么着急地跑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太原出了事她也会接到消息,那难不成是长歌门出了事?
“我没事,凝真。”杨醉轻轻打断她的思绪。
她说着没事,眼泪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无声无息地往下掉。
砸在陆凝真心上,她的焦急就这样冷却下来。杨醉不是遇事只哭不做事的人,她这样子没有动作,那就是真的没有大事。
怀里耳坠的存在感突然变强了。陆凝真有点尴尬,此物绝不能让杨醉发现。
等下,陆凝真突然反应过来,她刚刚是不是又叫她凝真了?这时候不是陆姑娘了?
她想要找茬发作,可杨醉的眼泪实在让她发不了火,只能从桌上拿了块丝帕给她。
杨醉顺着看过去,一下子就看到了桌上铺开写到一半的信。
可是那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陆凝真而已。
跳动的烛火让影子也一晃一晃的,杨醉拢了拢外衣,伸手擦掉眼泪,沉默了许久。
陆凝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平静,她早知道自己恃宠而骄就没耐心的毛病,面对杨醉总是没什么耐心,等不了片刻,然而此时,或许是她并没有在期盼什么的原因,她很平静,一辈子的耐心都给了眼前这一个人。
杨醉慢慢平静下来,后知后觉感到尴尬,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太理智,这是做什么?也太无理取闹了吧?做出这么冲动又无礼的事情,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
要不现在走吧?留在这里做什么呢?她分明清楚的,陆凝真从来不可能是会留在原地、或是回头看的人,留在这里,问她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她自取其辱而已。
杨醉心里乱七八糟的,开口就要告辞。
“想好用什么借口走了?”陆凝真一直盯着她,看她面露尴尬几经纠结后下定决心要开口,哪里不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打断她,冷笑一声,“大半夜的,杨姑娘衣冠不整跑到我屋里来,然后又预备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离开,留我一个人纠结,杨朝意,你把我当什么?你们千岛湖的青蛙吗?只会听你讲话不会追问的那种?”
杨醉哑口无言。
陆凝真实在太过了解她,有时候她相当痛恨这种了解,一看她这样就知道自己说中了,心里无可避免地一沉。
屋里又是寂静了许久,直到灯花啪一声炸开,陆凝真像是累了,往身后的墙上一靠,上半身都倚住了墙,她有点疲倦地问:“你来,是要找我说什么?”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杨醉冲出门时的勇气已经消失殆尽,完全没有勇气再关心什么前情缘目前的感情状况,只脱口而出:“对不起。”
陆凝真眼神更冷,“嗯”了一声:“没了?”
见杨醉不说话,默认没了,直起身拉开门就要送客。
说时迟那时快,杨醉身体比脑子快,毫不犹豫掐了个影子消失在原地,又凭空出现在陆凝真和门中间,后背抵着门,不让陆凝真开门。
陆凝真目瞪口呆。
分开这么多年,杨朝意除了圣贤书还学了什么强盗做派?
“不是,”陆凝真给她气笑了,“杨朝意,你到底要做什么?”
杨醉其实也不知道,她沉默片刻,在如实回答和提起军情搪塞之间举棋不定地纠结片刻,然后唇舌不听使唤地选了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你怎么知道千岛湖有青蛙?”
陆凝真:“……”
陆凝真真的要恼了:“杨朝意,你有事说事。”
哦,杨醉就知道了,她打听过千岛湖,打听过长歌门。
杨醉抿唇,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眼见着陆凝真马上就要恼羞成怒,杨醉连忙收起笑容:“等下等下,我说我说。”
陆凝真抱臂等着她说。
她二人身量相近,杨醉的目光自然落在她眉间的朱砂上,许多年前,她曾经无数次用眼神描摹过。杨醉克制又眷恋地收回目光,声音很轻:“没别的事,我就是想问,你现在有情缘吗?”
屋里很静,直到灯花啪的一声又炸开。
杨醉怦怦乱跳的心在一片死寂中沉下来、沉下来,一直坠到最深处,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无措地眨了眨眼,想说点什么补救,说自己只是一时好奇没有旁的意思,说你当我今天没来过别当真。
陆凝真没有给她机会。
陆凝真说:“出去。”
杨醉焦急道:“凝真、不、陆姑娘……”
“出去。”陆凝真紧紧咬着牙,拼命想压住情绪,可是通红的眼眶出卖了她,她不由自主地拔高声音以掩饰喉头的哽咽,“出去!”
杨醉还要再说什么,陆凝真已经忍不住了,拉开门将她推了出去,门砰地一声在她眼前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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