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掌起灯时，肃风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启禀王爷，属下无能，未能将陆闻之带回来。”
顾丞衍活动了几下敷完药的身骨，微抬眼，“怎么回事？”
肃风如实回答：“属下寻去锦村，那胡大娘却说陆闻之三年前就已经被一年轻人带走，说是他的学生，问她叫什么，她也说不清楚，只说姓温。”
“姓温？”顾丞衍很快想到那日温昀眼中的恨意，心下顿时了然，“原来……是他。”
肃风闻言有些讶异，“王爷知道是谁？那属下去把他找来。”
“不用。”顾丞衍微微抬手，“陆闻之在他那里也好……”他露出冰冷笑意，“正好可以借刀杀人。”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既然温昀为了报复而接近时清，那他也该付出点代价了。
“你去宫里一趟，找到温昀的卷宗偷偷放到天禄殿，记得要等陛下睡了，放在他的……枕边。”
肃风很快明白过来温昀就是那个年轻人，以元帝的猜忌狠毒，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与陆闻之亲近的人存在。
可偏偏那人就在，还是他看重的三品御史大人。
“属下遵命。”
他刚要离开，顾丞衍便叫住了他。
“等一下，你先带点安神香去给清王殿下，告诉他一切已安排妥当，让他安心，明天只需向陛下证明绝心散是傅时溟下的便可。”
城南行宫。
夏启看着大晚上莫名其妙喂鸟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开口：“殿下真的要救顾丞衍？”
萧遇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却是答非所问：“你跟了本宫多久？”
夏启知他是不满自己多言，慌忙跪地，“三年。”
“原来已经三年了。”萧遇冷笑，稚嫩的脸上有着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怅然，“……你还记得阿姐吗？”
夏启愣了愣，他以为这个偏执的少年再也不会提起，“只要属下跟着殿下一天……便永远不会忘记。”
萧浅是在临死时将萧遇托付给他的，他本以为只是照顾一个年幼失亲的孩子，却不想仅用两年的时间，这个孩子便设计除了自己的两个哥哥，得了东宫之位。
“阿姐怎么会喜欢你这样胆小愚蠢的人。”萧遇不再看他，继续将手里的米粒投到鸟笼里，“你真以为顾丞衍需要本宫救？”
顾丞衍会杀傅时灏，但绝不会将刀刃对着傅时清。他敢把自己的命向傅峥送上，便一定能将它拿回来。
“等着看吧，明天肯定又是一场好戏。”
说完，萧遇拍了拍手上的残屑，负手大步离开。
夏启缓缓起身，便看到了笼里的朱鹮抽搐着死去。
阿浅，他变成这样，你一定不开心吧。
肃风找到傅时清时，他正在太医院翻阅药籍。
一旁的王岐见他手里拿着精致的木盒，眼睛都亮了，“王爷让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安神香。”
“带这个干嘛，嫌太医院的香不够多哦。”
肃风已经习惯了他的不着调，“是给四殿下的。”
傅时清接过，打开闻了闻，是他喜欢的味道。
“呦……这王爷比我还会讨夫人欢心啊，殿下是该好好休息了。”
见他口无遮拦，肃风无奈地瞪了他一眼。
傅时清倒也未在意，“他怎么说？”
“王爷让殿下安心，他会安排好一切，殿下明日面圣时只需证明烛台上的绝心散是溟王殿下下的便可。”
“可是大哥是死于黑蔻露。”他问了太医，黑蔻露不是寻常毒药，能用的人少之又少。
“黑蔻露？！”肃风露出了和顾丞衍听到时一样的表情。
傅时清没有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丝变化，“你知道……是谁？”
肃风怔了怔，他知道顾丞衍不希望傅时清牵涉其中，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一个人承受所有，他都替他累了，“属下……只知道这毒需要用白蔻的花苞保存。”
“白蔻？”傅时清眉心微微折起，他总觉得在哪里看过。
肃风低头看了眼他手里的安神香，心里莫名堵得慌，“这世间肮脏的事情很多，殿下还是继续呆在王爷的庇护下吧。”
说完他便离开了。
这才叫真的口无遮拦啊，王岐来不及瞪他，只好回头讪笑道：“殿下别多想了，快去睡觉吧。”
傅时清如何睡得着，且不说顾丞衍生死未卜，便是肃风的那几句话也够他思忖许久了。
天禄殿里一片死寂。
龙榻边跪了一地的侍卫和宫人。
“一群废物，连孤的寝宫都守不住！”元帝一脸愠怒地坐在床边，连外袍都没有穿，“这次只是放了一份卷宗，要是下次贼人直接杀了孤，你们是不是也毫无知觉？！”
他知道顾丞衍是故意让人将卷宗放在他的枕边，好提醒他，他若想杀他轻而易举。
至于温昀的卷宗，他倒是没想到那个正直而冷漠的年轻人会是陆闻之的得意门生。
“陛下息怒。”常公公打发走一众人，胆颤着上前，“这些守卫的失职自有宋统领处置，陛下还是先更衣，别伤了龙体。”
元帝未置可否，任由他帮自己穿上龙袍，面色微敛了些，“衍王的死刑几时执行？”
“和其他死囚一样，今日午时三刻。”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通报，“梁国太子求见。”
“他来做什么？”元帝眉头微蹙，不过在这个时候，他还不能得罪萧遇，“带他进来。”
傅时清是跟着萧遇一齐进殿的，以随侍的身份。
元帝一眼就看到了他，顿时有些不悦，“老四，你是觉得孤老了头昏眼花，看不出你来？”
傅时清忙上前一步恭敬道：“儿臣不敢，父皇不愿见儿臣，儿臣只能出此下策。”
“行了，既然来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那儿臣便直言了，衍王没有杀害大哥，更没有威胁儿臣。”
“是吗？”元帝冷笑，“那日可是所有人都看见他把剑架在你脖子上。”
“他是为了替儿臣挡罪才拿剑的。大哥那天突然拿着烛台要杀儿臣，儿臣出于自卫便拿起墙上的剑反击，不想误伤了大哥，更没想到那剑上被人下了致命的毒药。”傅时清如实描述了一遍当天的情景，“儿臣已经亲自查过，金禧阁的檀香里被加了一种叫梦心蛊的香料，与昔日九弟送给大哥的《云上序》书帖味道一样，加上九弟那段时间一直带大哥去校武场习武，不难推测出是那蛊香迷惑了大哥的心智，让他把校武场上的招势用在了儿臣的身上。另外烛台上也被九弟下了绝心散，这点萧太子可以作证，他巧合之下救了九弟购药药铺的老板。不过……”
虽然接下来的话对洗清顾丞衍的罪名无用，傅时清还是想求个明白，“不过大哥是死于剑上的黑蔻露，而下毒的另有其人，儿臣……尚未查明。”
元帝静静地听完，极是平静地开口：“既然如此，那便赦免衍王死罪，判溟王斩立决。”
顾丞衍已经杀不得，总要有一人顶罪，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父皇！”傅时清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真正的凶手尚未查明，您就要处死您的另一个儿子吗？”
他并不在乎傅时溟的生死，可是他无法接受这么草率的处理，人命没有那么轻贱。
“老九已经有了杀机，那便该死。”元帝看着他，目色森然，“你不是想救顾丞衍吗？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傅时清一时语塞，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好陌生，也许之前的一切猜想都是真的，他忍下内心的冲动，嘲讽地笑了笑，“父皇……圣明，儿臣替衍王谢过父皇的不杀之恩。”
他拱手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开了。
元帝看着他的背影远去，方看向萧遇冷笑道：“太子也看到了，老四一心都在别人身上。昨日他可是因为顾丞衍受了几鞭子便废了大理寺卿的一只手。”
“陛下放心，于公于私，本宫都是站在顾丞衍的对立面。”萧遇自然明白他是何意。
果然，元帝脸色微微缓和了些。
萧遇却不打算让他好过，“不过，我们既是盟友，总该坦诚相待，陛下不让清王查出真正凶手，莫非――”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元帝冷冷打断他。
萧遇也未继续这个话题，反正傅峥眼中那一瞬间的杀意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想，“陛下说的是，本宫必助陛下除去顾丞衍这个威胁。”
傅时溟被押至天牢时，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别说他，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仅仅三天不到的时间，衍王就被赦免了死罪，反而本来毫无瓜葛的溟王殿下成了真正的凶手。
坊间流传下去，便成了衍王权势滔天，不仅杀了太子，还让溟王替他顶了罪。
这样恶毒的人，该人人得而诛之。
可惜傅时溟已经听不到外面的传言，他一直求着狱卒让他见元帝一面。
他不相信父皇真的要杀了他。
结果没等到元帝，反而等到了那个蒙面人。
“快救本王出去！”他见蒙面人把门口的狱卒放倒，忙急切地呼喊道。
“没用的。”蒙面人走到他面前，银色面具掩盖下也看不出是愤怒还是悲怆，“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要置你于死地的不是别人，而是你那高高在上的父皇。”
“你在胡说什么？！”傅时溟不能理解地看着他。
蒙面人冷冷地笑了笑，“你不是奇怪明明该死的人是傅时清，结果死的却是傅时灏吗？因为除了你，你的父皇还下了毒。现在他怕事情败露，便让你做了替死鬼。”
“怎么可能？”傅时溟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本王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怎么会希望我死呢？”
“亲生儿子算什么，他是没有心的。”蒙面人眼中缓缓溢出悲哀，宛若船只沉入海底，“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
“你……倒底是谁？”
蒙面人抬手轻轻揭下银色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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