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遮掩，一弯明月在云海里沉沉浮浮。
撷芳苑里点着百盏玉勾云纹宫灯，远远望去灿若星河。
傅时清觐见完元帝后就随他一起过来了，随意看了眼离席跪地的众人，果然没有顾丞衍。
怕是嘴上带伤不好意思出席了。
“四弟，你终于来了，快坐下吧。”太子傅时灏起身，笑着将他拉入坐席。
傅时清顺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笑道：“让哥哥弟弟们久等了，实在抱歉。”
“四哥既然来迟，是不是该自罚三杯呢？”身后突然传来傅时溟笑中带寒的声音。
对面高坐的元帝闻言淡淡责备道：“你四哥身负旧疾，又刚从战场回来，你可别灌醉他。”
“无妨，兄弟们难得相聚，理应多喝几杯。”傅时清淡笑，拿起桌案上的白玉杯一饮而尽，三杯他应该还是受得住的。
谁知第二杯酒才斟满，不远处就传来了顾丞衍慵懒带笑的声音，“这迟来就要罚酒，那你们桌上的酒岂不是都要给本王喝了。”
他在宫人的随侍下走到自己的席位坐下，端起一旁傅时清的酒杯，转身看向傅时溟，“九弟既然要罚，本王先干为敬。”
傅时清瞥了一眼他的嘴角，伤口已经愈合，只剩下了淡淡血痕，不细看倒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而身后的傅时溟压住心中突然涌上来的恐惧，讪笑道：“皇兄给我敬酒，真是折煞臣弟了。”
“怎么会？”顾丞衍轻笑，“都让你亲四哥罚酒了，本王这异姓哥哥敬杯酒算得了什么。”
眼看这席间气氛越来越剑拔弩张，常公公忙出声打起圆场，“陛下，老奴安排了一些歌舞给大家助兴，要不要现在开始？”
元帝颔首，“确实很久没听荀乐师的曲子了。”
常公公暗松一口气，忙抬手示意，“歌舞起――”
很快，穿着淡蓝色长裙的舞姬便鱼贯而入，在乐师悠扬动听的乐章里翩跹而舞起来。
元帝又举杯道：“今夜本就是庆祝老四凯旋，大家不必太拘束，尽兴方可。”
众人这才放开怀，一时席座间都是碰杯笑谈声。
傅时清这边却是例外。
“你自己来就是任由别人罚酒，我这些年的心计都是白教你的吗？”顾丞衍的语气颇有些怒其不争，但还是把自己案上的三鲜龙凤球端了过去。
傅时清一筷子戳上去，很是不以为然，“君子坦荡荡，要那么多心计做什么？”
他低头咬了一口龙凤球，小声含糊道：“而且不是还有你嘛。”
顾丞衍愣了愣，“我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然而在傅时清转头看他之时，他已恢复了一贯的轻薄笑意，“谁让你现在没有以前听话了。”
傅时清也不恼，只幽幽开口：“你是嫌嘴上的伤不够对称吗？”
顾丞衍睨了一眼他身边过来呈菜的小宫女，笑意更深，“我可不介意你再咬一口。”
小宫女差点没把汤洒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耳朵出问题了。
好在元帝又发话了：“老四，让你少喝点，怎么脸都喝红了，要不要叫御医看看？”
傅时清镇定了下自己的心神，沉声道：“多谢父皇关心，儿臣没事……只是天气有些燥。”
“无事便好。”元帝挥手谴退底下的舞姬，“你这次大败梁国有功，想要什么奖赏？”
傅时清思量片刻，恭敬作揖，“上阵杀敌是儿臣的职责所在，不敢邀功领赏。”
“四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要赏赐这不是让父皇为难吗？”傅时溟故作羡慕之姿，“百姓都说，‘清王一出，四海升平’，威勇军更是只听从四哥一人命令，这样的声名自然要有配得上的奖赏才是。”
元帝闻言微微眯了眯眼，“老四这些年和威勇军一直在外浴血奋战，都不曾好好休养，倒是朕疏忽了。”
傅时清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不待元帝再说下去，便主动开口：“儿臣也觉得累了，愿意把兵权交给能者，不过威勇军是衍王一手训练出来的，儿臣不敢擅自做主。”
顾丞衍正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闻言微微抬眸，“本王好久没练兵了，不过能够为陛下效劳，自然……在所不辞。”
这一唱一和让元帝完全插不上话，他又不能当众跟顾丞衍翻脸，只好妥协道：“那威勇军就暂时先交给衍王。”他顿了顿，又道，“朕的皇子该是文武兼修，老四这段时间就呆在文渊阁，朕让温御史每天去给你讲课，一直杀戮也不好，该修身养性了。”
虽知是变相软禁，傅时清也只能叩谢天恩，“多谢父皇体恤，儿臣谨遵圣命。”
宴席散去后，喧嚣和热闹也随之散去，只留下了夜的清冷和寂寥。
“不过一句民间传言，父皇竟然这般在意，倒真是让人意外。”傅时清负手走在回府的路上，轻声感叹道。
顾丞衍被他蹙眉深思的模样逗乐，“帝王的眼里向来容不得沙子，一句传言足够了，有什么好困惑的。”
“那你怎么还能安稳地做着王，他最要忌惮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你吗？”
别说是他，大概所有人都很不解，衍王多年来肆意妄为，目无天子，元帝却从未责罚过。
顾丞衍难得沉默了片刻，他仍是笑着，笑意却有些凉薄，“我替他杀了那么多人，总要给些好处的。”
“我也是那些好处之一吗？”傅时清偏头，似是要看他是否在认真回答。
四年前长信殿的那场杀戮，他是唯一活下来的人。顾丞衍救了他，却也向父皇要走了他。
然而顾丞衍却没有正面回答，“你那时才十六岁，我可没那么禽兽不如。”又是不正经的笑容。
傅时清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睫，“有些事情你们不说，我自己会查。”他顿了顿，“顾丞衍，我今晚不去你那里了。”
顾丞衍静静看了他片刻，“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文渊阁上课。”他又道，“你那九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真的不需要我动手吗？”
“浮于表面的恶毒只不过是愚蠢，你要是闲得慌，不如帮我查查他背后的人。”
“都听你的。”顾丞衍抬手，却又放下，“回去吧。”
他看着傅时清的背影渐行渐远，仿佛看到那个总是抓着他衣袖的少年也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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