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位于皇宫的西南角,是历来皇室存放书籍和档案的地方。
傅时清一大早穿了便服便过来了,宫人早被嘱咐过,把他带到第二层后就默默离开了。
紫檀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类书籍,傅时清随手拿了一本就看了起来,那温御史要参加早朝,怕是很晚才会来,他需要有东西消遣时光。
结果等温昀赶来的时候,只看到一个穿着苍葭色白底锦袍的男子伏在书案上,脸上还盖着一本《周易》。
碍于身份尊卑,他没有出声惊扰,只上前轻轻叩了叩了书案。
傅时清被惊醒,茫然地从书本里抬起头来。
这是温昀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他的脸。
若不是眉间那一抹凌厉,他几乎不敢相信大泽赫赫有名的战神会有这样神清骨秀的容颜。
“温昀是吧?”傅时清已经完全清醒,他端正了坐姿,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人。
看起来倒是温润如玉,翩翩君子。
温昀回过神来,拾起落地的《周易》,淡淡道:“殿下的身份和年纪已经不适合读这本书了。”
“是吗?”傅时清一脸玩味地挑眉,“那御史大人觉得本王该读什么?”
“什么都不用读。”温昀专注于把手里折页的《周易》抚平,连头都没抬,“殿下既无心读书,还是不要亵渎了圣贤。”
原来是个书痴,傅时清也不计较他话里的不尊,只笑道:“父皇让你来教我念书,你就是这样教的?”
“殿下这样的学生,微臣恐怕无法教化。”语气依旧不卑不亢,不冷不淡。
“你跟父皇也是这样说话吗?”傅时清也不端坐着了,随意斜靠着以手支颐。
“臣只是实话实说。”
“可惜这是圣旨,你不想教也没用。”傅时清本来以为只有自己是被迫而来,没想到温昀也是,不由起了逗弄之心,“喏,就从《周易》开始讲起。”
温昀的脸色倒是没什么改变,只是半天才把书摊开,“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
“停!”傅时清见他真的一本正经地读起书来,有些头疼地盖住他要读的字,“你说的没错,本王就是孺子不可教也。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本王继续睡了。”
说完,便趴在书案上不动了。
温昀淡淡看了一眼他的后脑勺,就着手里的《周易》认真看了起来。
宣明殿。
日光倾泻而落,游走于层层白色纱帘之间。
顾丞衍一边漫不经心地擦着手上被溅到的鲜血,一边冷声吩咐:“把人带下去处理干净了。”
他顿了顿,想到傅时清对血腥的厌恶,又道:“还有以后别把人带到这里了。”
“属下遵命。”
暗卫肃风等两个侍从把地上的尸体拖走,才恭敬开口:“元帝还在培养新的死侍,已经只剩下五个人了。”
“他就不怕再培养出像本王这样的吗?”顾丞衍唇角扯出一抹嘲讽和冰冷,“你继续盯着,还有这段时间多注意一点九皇子。”
“属下明白。”
他有些疲倦地挥了挥手,“退下吧。”
等安静下来,隐匿的血腥味也浮现出阳光里。
腐锈得令人作呕。
“芸儿,去点一炉檀香。”
傅时清是被饿醒的,已经过了午膳时间。
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却见温昀仍在日光里安静地看着书,颇有遗世独立的出尘之意。
“你不饿吗?”
温昀还是没有抬头,“不饿。”
傅时清也不知道是起床气还是饿出来的气,一言不合就抢了他手里的书,“可是本王饿了,你必须给本王找到吃的才可以继续看书。”
他突然有点想念顾丞衍了,以前跟他学剑时只要一练完,就会有满桌的美味任他挑选。
温昀终于肯正眼看他了,“陛下应该忘了吩咐宫人给我们准备午膳,殿下为难我也无济于事。”
傅时清被他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他把书丢还过去,有些沮丧地起身,“那怎么办,大丈夫没战死沙场难道要被饿死?”
温昀怕他又整出什么幺蛾子,犹豫片刻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个用白布包着的团子,“这是臣早上做的紫米饭团,本来是准备晚上喂猫的,殿下要吗?”
“要……要吧。”虽然是喂猫的,不过在外打仗时什么东西没吃过。
傅时清打开白布,小小咬了一口,竟然还不错,“这真的是你做的?”
温昀似乎很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君子远庖厨’吗?你竟然会做饭?”
“我们读书人还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温昀看着他一边咀嚼一边说话的模样,努力忍住了心里的嫌弃。
傅时清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才想起他也没有用午膳,有些迟疑地指了指手里吃得还剩一半的饭团,“你……你还要吗?”
温昀直接用冷漠的无视回答了他。
“你们读书人怎么这么讲究,我们在外打仗时经常合啃一只羊腿……”傅时清说着说着就有些心虚了,因为他只吃过一次,后来顾丞衍知道了,就明令禁止威勇军和他共餐了。
温昀想到他虽然是娇养的皇子,但确实也是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殿下千金之躯,微臣只是怕怠慢了。”
“这句话很中听……但也很虚伪。”傅时清走至他面前,毫不留情地拆穿,“还有半个时辰今天的折磨就结束了,本王问你几个问题,你可要如实回答。”
“第一个问题,父皇为何选你来?”
“大概臣比较空闲,又不会乱说话。”
“第二个问题,朝中现有的几个皇子你拥护谁?”
“谁也不拥护。”
“最后一个问题……你明天还带饭团吗?”
“……”
“其它的吃的也可以。”
“……”
终于熬过了一天,傅时清实在懒得回清王府,就去了宣明殿。
“怎么这么浓的香?”一进门就被香气熏得发晕,他不解地拉住正要出门的芸儿。
芸儿老实回答道:“是王爷让点的。”
“顾丞衍,你不是不喜欢熏香吗?”傅时清更加不解了,他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润了润嗓子。
顾丞衍闻言从内殿出来,笑道:“偶尔熏熏也不错。你今天怎么愿意来这里了?”
“偶尔呆呆也不错。”傅时清依葫芦画瓢地回他,翘着的二郎腿一颠一颠地,“我要吃芙蓉糕。”
“等会儿就用晚膳了,芙蓉糕晚点再吃。”顾丞衍抓住他细细的靴筒就把他叠着的长腿放了下来,“坐没坐相,别说又是我没教好。”
“就怪你没教好,我今天都被人嫌弃了。”傅时清想到温昀爱理不理的样子,忍不住小声抱怨道。
顾丞衍眯了眯眼睛,“谁敢嫌弃你?”
“那个温御史啊。”傅时清昧着良心数落,“他不教我念书,还让我吃猫食,还嫌弃我的……”他一个没忍住差点把“口水”说出来。
“你的什么?”顾丞衍却不打算含糊过去。
傅时清被他看得后背发寒,忙转移了话题,“我去看看晚膳好了没?”
说完便溜之大吉了。
等用完晚膳,傅时清又吃了两块芙蓉糕。
一旁的顾丞衍默默看他吃完,才柔声问:“吃饱了没?”
“饱了,我出去走走。”傅时清说完便起身离座。
谁知才走几步,就被顾丞衍抵在了殿内朱红色的楹柱上。
“你……”他反射性地想用膝盖顶开身上的压制,却被先一步地按住。
“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说。”
有用这种姿势说话的吗?虽然不满他的强势,但傅时清还是放松了身体,任由他抱着。
“文渊阁的第三层是历来皇室重要档案存放处,你要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可以从那里着手。”
“傅时溟我已经差人查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
“御膳房我也让人叮嘱过了,不会再忘了给你准备午膳。”
这四年来,他从来都是把自己的事情放在第一位。
心里突然有些发酸,顾丞衍的吻落下来时,傅时清也选择了默许,仰首任由他的唇肆意缠绵在耳边脖颈。
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他的一切,习惯到深入骨髓,无法失去。
那么顾丞衍呢?
傅时清茫然地睁眼,却无意看到高处悬挂的白色纱帘上一片血色。
心里蓦然一惊,四肢也随之发冷。
顾丞衍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有些慌乱地松开他,“怎么了?”
傅时清这时已经面色惨白,冷汗淋漓,“你……又杀人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被熏香掩盖的血腥似乎也在一瞬间喷涌出来,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发抖。
顾丞衍知道他又病发了,忙掏出随身携带的安神丸让他服下。
本以为这两年的战场厮杀已经让他习惯血腥,却终究敌不过长信殿那场杀戮留下的阴影。
“时清,别怕。”他紧紧抱着他,温柔地安抚道。
傅时清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他看着眼前这张和记忆里重合的脸,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的那天,“好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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