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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锈锁孤镜

次日,暴雨虽歇,但铅灰色的浓云依旧低垂,将镜驿笼罩在一片压抑之中。驿站内一间最为僻静、却也最为阴冷的客房被临时充作议事之所。炭盆努力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却驱不散那仿佛渗入骨髓的寒意。

神都缉事府的冷月巡官端坐上首,玄青色劲装一丝不苟,衬得她本就冷艳的面容更是寒霜覆盖,腰间那柄狭锋长刀虽未出鞘,却自然流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势。

明镜阁的林静渊先生坐在左侧,一袭半旧青衫,神色温和,目光却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洞悉人心。黎清浅坐在下首客位,腰背挺得笔直,面容平静,唯有那双清亮的眸子深处,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黎姑娘”冷月率先开口,声音如同她的姓氏,不带丝毫暖意,“你昨夜识破镜中机关,确有过人之处。然此案诡异,牵扯前朝旧物与宫廷秘辛,非同小可。依你之见,凶手意在何为?又如何在这看似密闭之地来去自如?”

黎清浅迎着她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语气清晰而沉稳:“冷大人,林先生。民女愚见,凶手并非外来流寇,亦非虚无鬼魅,其人就潜藏于此驿之中。”

林静渊端起粗瓷茶杯,轻呷一口,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姑娘此言,颇有胆识。须知指认内部之人,需有确凿依据,否则易引火烧身。”

“民女依据有三,愿与两位大人剖析。”黎清浅从容道,取过桌上纸笔,素手执笔,迅速勾勒出镜驿的简略结构图,笔法精准,竟似对这驿站布局了然于胸。

“其一,谓之‘知识之障’。”

她指向图中大堂位置:“‘飞霞妆’之画法,‘珊瑚晕’之调配,涉及前朝宫廷妆奁秘术,材料稀有,工序繁复,非深谙此道者不能为;凶手行此画蛇添足之举,绝非仅为掩饰,更像是一种身份的宣告,一种扭曲执念的宣泄。此等隐秘知识,绝非外来流寇或寻常仇家所能具备。”

冷月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其二,谓之‘路径之诡’。”黎清浅的笔尖落在简图中央的天井处,“驿站乃‘回’字形结构,天井上通二楼回廊,下接大堂。昨夜子时,风雨如晦,雷声贯耳,足可掩盖诸多细微声响。凶手若对驿站结构了如指掌,完全可预先布置,自二楼某处,借助钩索之类工具,悄然垂降至大堂,行事之后,再原路返回,神不知鬼不觉。”

她的笔尖在天井边缘的石阶处轻轻一点,“民女曾留意,天井石阶有几处不甚起眼的划痕,新旧交叠,与常用飞爪钩索之磨损痕迹颇为相似。此路径,恰可解释凶手如何避开大门,制造这‘密室’假象。”

林静渊抚掌轻叹:“妙哉!跳出方寸之地,纵观全局。如此一来,看似铁桶般的密室,实则漏洞百出。”

“其三,谓之‘手段之秘’。”黎清浅放下笔,目光扫过冷月和林静渊,“民女听闻仵作初验,提及死者似是悬梁。然,若真是自尽,或与外敌搏杀,现场必有挣扎痕迹。但据民女观察及听闻,现场除那诡异妆容外,竟似颇为‘干净’。更关键者……”她顿了顿,语气加重,“若能仔细查验死者鼻腔、指甲缝隙,或能发现迷药残留、或是与他人接触争斗时留下的细微物证。例如,那‘珊瑚晕’中的金粉,极易沾染脱落。”

她道:“综上,凶手画像可勾勒如下:驿站内部人员,熟知环境与前朝秘辛,能接触或拥有‘珊瑚晕’原料,身形灵便,心思缜密,且对那面古镜抱有超乎寻常的、近乎偏执的情感。杀人动机,极可能与守护镜中秘密,或灭口知情者直接相关。”

冷月冰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讶异,而林静渊眼中的赞赏之色更是毫不掩饰。

“观察入微,思虑周详。”冷月缓缓道,语气虽依旧平淡,但认可之意已显,“既如此,便依此方向排查。比对所有人员衣物,重点甄别其身世背景中与前朝关联者,以及平日对古镜之态度。彻底搜查天井、二楼各房,寻找钩索、迷药及妆料残留。”

她雷厉风行,当即起身安排。林静渊则对黎清浅笑道:“与姑娘一席谈,胜读十年刑案卷宗。明镜阁办案,亦重人情逻辑,姑娘之见,与我不谋而合。”

缉事府的官差如同黑色的幽灵,沉默而高效地行动起来,将驿站内所有人员——包括驿卒、滞留的旅人,乃至后厨的帮工——全部集中到大堂,挨个进行初步问询和物证采集。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那面被贴上封条的青铜古镜,像是一个沉默的审判者,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黎清浅、冷月和林静渊则移步至那间僻静的客房,等待初步结果,并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第一个被带进来的是驿站的厨子,姓张,是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汉子,身上还带着一股油烟与腥气混合的味道。他一进来就扯着嗓门嚷嚷:

“官爷!林先生!这……这关俺们什么事啊?俺就是个颠勺的!昨晚累得跟死狗一样,睡得死死的,啥也没听见啊!”

他眼神闪烁,不时偷瞄冷月腰间的佩刀,显得十分紧张。

冷月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验衣。”

一名缉事府官差上前,示意厨子抬起双臂,仔细检查他身穿的粗布短褂,特别是袖口、前襟等容易沾染痕迹的地方。官差动作专业而迅速,目光锐利。

“大人!这……这是做什么?”厨子更加慌乱。

林静渊温和地开口,试图缓和气氛:“张师傅,不必惊慌,例行检查而已。昨夜子时前后,你可曾听到天井附近有何异响?或者,可见过李伯有什么异常举动?”

“异响?除了打雷下雨还能有啥?李伯?那老闷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能有啥异常?”厨子连连摆手,但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窗外天井的方向。

黎清浅静静地观察着,注意到当林静渊提到“天井”时,厨子的右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寸。她没有立刻点破,只是记在心里。

初步检查,厨子衣衫上并未发现明显的金粉或特殊麻线纤维,但其指甲缝里有些许油污和食物残渣,需进一步比对。厨子被带下去时,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接着被带来的是驿站唯一的账房先生,姓王,约莫四十岁年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戴着方巾,看起来斯文,但一双眼睛却透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他显得镇定许多,进来后先是对着冷月和林静渊团团一揖。

“冷大人,林先生,还有这位姑娘。”他目光在黎清浅脸上停留一瞬。

“不知唤在下前来,有何吩咐?”

“王先生”林静渊依旧是那副温和面孔,“昨夜风雨大作,先生可曾安睡?可有听到或看到什么不寻常之事?”

王账房捋了捋胡须,沉吟道:“昨夜雷声甚大,在下确实睡得不安稳。依稀……似乎听到过一阵若有若无的唱曲声,腔调古怪,不似本地俚曲,倒有几分……前朝官话的味道。至于异响,风雨声中,实在难以分辨。”他回答得滴水不漏。

“王先生似乎对音律颇有研究?”黎清浅忽然开口,声音清冷。

王账房一愣,随即笑道:“姑娘谬赞,略知皮毛而已。早年家中经营过戏班,耳濡目染罢了。”

“哦?”黎清浅目光微闪,“那先生可知‘飞霞妆’?”

王账房脸色微微一变,但迅速恢复自然:“这……这等前朝宫廷妆束,在下只是偶听长辈提及,具体如何,却是不知了。”他下意识地用袖口擦了擦并没有汗的额头。

冷月使了个眼色,官差上前检查;王账房的衣衫料子普通,但颇为干净,检查下来,并未发现金粉或麻线。

然而,当他抬起手时,黎清浅敏锐地注意到,他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腹,有一层不易察觉的、与其他手指肤色略有差异的浅黄色,像是经常接触某种特定物品留下的痕迹。

“王先生近日可是在翻阅大量陈旧账簿或书信?”黎清浅状似无意地问道。

王账房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干笑道:“姑娘说笑了,驿站账目,每日皆需整理,何来陈旧之说?”

他被带下去后,林静渊看向黎清浅:“姑娘觉得此人如何?”

黎清浅沉吟道:“他有所隐瞒。对前朝事物似乎并非一无所知,且手指痕迹……不像是日常记账所致。”

第三个被带来的是滞留旅客中的一位年轻寡妇,荆钗布裙,面容姣好但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显得十分怯懦。她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进来后便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民……民妇李氏,见过各位大人。”

“李娘子不必害怕,”林静渊语气格外温和,“昨夜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寡妇李氏瑟缩了一下,小声道:“雷……雷声太大,民妇害怕,蒙着头睡的,什么……什么都没听见。”

“那你可曾留意过李伯?他平日为人如何?”冷月问道,声音依旧冰冷,但并未咄咄逼人。

“李……李伯?”李氏抬起头,飞快地瞥了冷月一眼,又迅速低下,“他……他不爱说话,总是扫地……有时候,晚上……民妇起夜,好像……好像看到过他一个人站在那面镜子前面,嘴里还念念有词……怪吓人的……”她说到这里,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体微微发抖。

官差检查她的衣物,同样是粗布材质,但颜色是深蓝色,与死者指甲缝的灰褐色麻线不符,也未发现金粉。

在她被带出去,经过黎清浅身边时,一阵极淡的、与那“珊瑚晕”异香略有不同,但同样甜腻的香气飘过。黎清浅目光一凝,注意到这寡妇发间插着一根看似朴素的银簪,但簪头却雕刻着极其精细的、与那古镜鸾鸟纹风格相似的缠枝花纹。

初步排查并未找到与物证完全吻合之人,但黎清浅提到的几个细节——厨子对天井的异常反应、账房先生手指的痕迹及其对前朝事物的了解、寡妇发间不协调的精致发簪以及她身上异常的香气——都提供了新的思路。

就在这时,负责物证比对和背景调查的官差带来了突破性的消息。

“大人!”一名缉事府官差快步走入,手中捧着证物盘,“经仔细比对,死者指甲缝内之灰褐色麻线纤维,与驿卒李伯所穿衣衫材质完全吻合!其纤维粗细、颜色、纺法,别无二致!”

“另,据明镜阁渠道急报,李伯户籍系伪造,其真实身份,高度疑似与前朝获罪宦官陈永禄之家族有关!”

几乎同时,另一名官差匆匆而入,手中捧着一个油布包裹:“禀大人!在天井西北角一处松动的石板下,发现此物!”

包裹被当众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柄打造得极其精良、薄如柳叶、寒光凛冽的短小利刃,形制特殊,绝非民间寻常刀具。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刀柄与刀身连接的细微缝隙中,检出了残留的、与“珊瑚晕”同源的鲜红色素!旁边还有一块折叠起来的粗布,展开后,上面赫然沾染着已经干涸的曼陀罗花粉!

铁证如山!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如同百川归海,全部指向了那个沉默寡言、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老驿卒——李伯。

当冷月、林静渊和黎清浅带着这些铁证,再次于后院找到正在默默清扫落叶的李伯时,这个常年佝偻着背、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老人,缓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冷月手中的小刀和布巾,又越过众人,望向那面已被贴上封条的巨大古镜。那双平日里浑浊无光的眼睛里,此刻竟异常的清明,甚至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不必问了。”李伯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是我做的。”

他没有被押解去阴森的刑房,就在这荒草丛生、弥漫着潮湿泥土气息的后院,面对着三个已然洞悉他秘密的人,开始了叙述,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古老故事。

李伯的目光变得空洞而悠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破败的院落,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却又转瞬凋零的岁月。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被时光磨砺后的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沉重的尘埃。

“陈家……”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似是想笑,却又带出几分苦涩,“那时节,提起洛水陈氏,谁不敬畏三分?我姑母……是陈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女官,名唤陈瑾。贵妃娘娘信任她,许多体己事情都交给她打理。这面‘青鸾鉴’……”他的目光再次眷恋地投向那被封印的古镜。

“便是永熙十二年,贵妃娘娘诞下皇子,龙心大悦,特意命内府监选用最好的吉金,由八十一位工匠耗时一年打造,赏给我姑母的。寓意‘青鸾报喜,明镜高悬’,是莫大的恩宠与体面。”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与此刻境遇截然不同的荣光,仿佛那昔日家族的辉煌,依旧能温暖他早已冰冷的心。

“那时候,我还小,叫陈彦。府里……真是热闹啊。”他的眼神迷离起来,“朱门广厦,仆从如云。逢年过节,门口的车马能排出去二里地。我记得姑母偶尔归家,穿着宫里赏的锦缎,戴着珠翠,说话行事,自有一番气度。她常抱着我,教我认字,给我讲宫里的规矩,讲那些贵人们喜欢的妆容、衣饰……那‘飞霞妆’,那‘珊瑚晕’的讲究,便是在那时,像种子一样,落进了我心里。”

他顿了顿,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谁能想到……花无百日红。不过是因为朝中的一次党争,一句莫须有的构陷……一夜之间,天就塌了。”他的语气变得艰涩,仿佛每个字都带着血沫,“我记得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雨天,或许……比那晚还要大。官兵像潮水一样涌进来,见人就抓,见东西就砸……火光,哭喊声,刀剑碰撞声……我躲在母亲怀里,看着她把我塞进一个运送污物的木桶,最后看了我一眼……”

李伯的声音哽住了,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继续,但那平静的伪装已然出现裂痕:“后来我才知道,那一眼,就是永别。陈家……男丁尽数问斩,女眷没入掖庭,或流放千里……诺大的家业,顷刻间灰飞烟灭。只有我,靠着那个臭气熏天的木桶,侥幸逃了出来。”

“从此,世上再无陈彦。”他的声音恢复了死寂,却更显悲凉,“我像个孤魂野鬼,东躲西藏,啃过树皮,吃过馊饭,和野狗争过食……最后,顶替了一个病死的流民的身份,成了‘李栓柱’。我什么活儿都干过,扛包、洗碗、打更……最后,辗转来到了这镜驿。这里,曾是姑母暗中布置的一处联络点,荒废多年。我拼了命地干活,比任何人都勤快,比任何人都能忍耐……慢慢地,从杂役做到了驿卒,虽然还是最低等的,但总算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能……正大光明地,守着这面镜子了。”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那面古镜上:“几十年了……我每天都要把它擦得干干净净,检查暗格是否灵活,更换里面防虫的香料……看着它,我就好像还能看到姑母的样子,还能感觉到……陈家,没有完全消失。它是我活着的唯一念想,是我和过去……唯一的联系了。”

“那个后生……”提到死去的驿卒,李伯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深刻的厌恶。

“他太机灵,也太贪心了。不知怎的,竟被他窥见了镜中暗格的秘密……他偷走了里面姑母留下的一些旧信和玉佩……那不是什么宝藏,只是……只是一点念想……”他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悲凉,“他威胁我……索要巨额钱财,否则就要去告发,说我是前朝余孽,说这镜子是逆产……”

“我怕啊……”李伯的声音开始颤抖,不是恐惧死亡,而是恐惧失去,“我不是怕死……我是怕……怕这镜子没了,怕我们陈家……最后一点痕迹都没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杀心在恐惧与偏执的浇灌下疯狂滋长。他利用对驿站的绝对熟悉,策划了这场“镜仙索命”的戏码。风雨夜成了最好的掩护,钩索是他进出“密室”的工具,曼陀罗花粉确保了一击必杀。

他怀着一种混合着对姑母的怀念、对家族往昔的追忆、以及对现实彻底绝望的扭曲心态,就着昏暗的烛光,为死者细细描绘了记忆中那最华丽、也最哀伤的“飞霞妆”。

“我想……让所有人都怕它……不敢再靠近它……触碰它……这样,它就能永远安安稳稳地留在这里了……”李伯喃喃自语。

黎清浅静静地听着,看着这个被时代抛弃、被执念吞噬的老人,心中没有破案后的释然,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悲悯与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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